他活了二十年,好似從未對什麼樣的女子上過心,就連父親母親都覺得他們這是生了個腦袋裡只有家國功勳的榆木和尚。
後來,在他十九歲時,他替父徵戰北疆而歸,父親拿著不知埋塵多少年的發黴婚書,嘴上叨叨著什麼老祖母為他請的“皇親”,強逼著他去娶撈什子的未婚妻。
更可怕的是,五年前,自己不過和人家及笄小女一般的年紀時,父親母親就提議過要去朔州府探親,還逼著他和一幫女眷打好關系。
當時,他紅著臉,心中大罵成何體統!還奇怪著爹孃這般死守規矩之人為何有這麼奇怪的要求。
如今一看,呵呵,這如意算盤,早就打好了。五年前朔州府之遊,哪裡是什麼探親,明明就是賣兒子!
他心中嗤笑,這皇親落灰了多少年,他自己都不知道,定是父親深知他性子驕縱頑劣,一旦叫他提前知道,他必有百種辦法把家裡家外鬧得雞犬不寧,立馬退親。
這不,掐著點,他一回來,就要給他打包過去給什麼朔州府的魏家當夫婿——什麼狗屁魏家,他甚至聽都沒聽說過,也不知道是什麼野戶。
這話他是當著他爹孃的面罵出來的,當場就被關老將軍打地差點腿折,是關夫人跪求老爺放過兒子,他才僥幸逃脫父親魔掌,拖著半殘的腿跪進祠堂,對著老祖母的牌位跪了三天三夜。可惜,他心中還是毫無悔意。
之後他為何會同意,還要從父親某日嚴禁外人出入院中時秘密喚他進書房,對他說的這番語重心長的話說起。
“彥兒,爹孃知曉你心有怨言,可有些東西並非你想如願便能如願得了的。皇親落紙之年,你尚未出世。那時南禺局勢不穩,多數叛賊使邪潛入中原殘害無辜百姓。我率軍大破敵勢,屢立戰功,被封右軍右都督。我關家百年基業越發輝煌,權勢拔高,百姓愛戴。”
“聖人疑心極重,最忌民心渙散、國勢動蕩,對我關氏早有不滿。若無皇室內有我關氏交好之人暗中透露訊息,關家早就會被做下手腳,落下罪名,百年基業頃刻瓦解。”
“那時是你年過古稀的老祖母親自北赴京城,跪求皇上賜婚。魏家是你祖母的不二之選,外人不知魏家主母乃是你姨母的遠親姑姑,關家若與之聯姻,雖大權旁落,卻能互相有個照拂,無人敢再對關家做手腳。”
“聖人見白發老者抹淚而跪,聲淚俱下,必會心軟,於是應下了這門親事。如此,他明知魏家不過是個在朝中無權重的書香小門,一旦關氏嫡系子弟與之聯姻,便不可能再與其他氏族連結,動搖皇基。此不失為一大制衡之術。聖人於是定不再憂心要如何對關家下手。”
“你此次又立戰功而歸,你只知皇上為歡民心將你封為安南大都督,卻不知他心中的怨言深不見底。這親事再拖不得了。最遲明年春上便要定親。”
關老將軍被歲月腐蝕地越顯渾濁的雙眸,漸漸被濕淚盈滿,他負手而背,仰天長嘆。
“至於為何要打你,你也需明晰。你老祖母為你求那場親事,幾日幾夜的奔波,那時正值寒冬,古稀之年經不起折騰。親事定下後,老人家懸心而落,於京城闔目而去,屍骨在他鄉寒下。你怎可那般妄言?”
關闍彥沉默了,擺落在身側的雙拳緊了松,濁氣悶胸,他黯眸後雙膝跪下,拱手於地,沉聲而道:“孩兒知道了。”
只可惜,“明年春上”的日子已在眼前,他卻淪落他鄉,重傷在身,親信之死未得鳴冤,暗殺他的兇手還有古溪村的幕後真兇一切都還是謎……他這時候才顧得想起還在朔州府的未婚妻,頭疼不已……不禁憂慮,爹孃那邊狀況可還好,他們是否派人來尋他,還有聖上那頭是怎麼交代的……
一絲雨點飄入他因失神而不動的眸子,涼意入骨,把他喚醒,他的視野又被長著一張漂亮白瓷臉的魏鬱春佔滿。
說起來,這個女子認真思考鑽磨某樣事情的時候,總是給他一股熟悉感,他一時精力不濟,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了。
他俯首盯著魏鬱春被雨水徹底打濕的發旋,應上去:“照樣奇怪。他幹脆不接客好了,拿這些匾子規矩故弄玄虛個什麼勁兒?”
“陸子禮恐怕有什麼難言之隱,否則怎麼解釋他的這些動機,”魏鬱春奇怪道,“他既不希望有人破了匾子上的戒,也不希望無人來尋他看病。”
“真是個瘋子……等等,”關闍彥突然頓住,“我可能知道他心繫於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