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鬱春眸色微暗,不解道:“陸大夫是不喜歡自己的女兒麼?”
這世道,就連達官貴人都將重男輕女這條規矩當作了鐵令,更遑論這觀念落後的南禺民間百姓呢?
魏鬱春想起前世,父親魏仲傅並非受鐵令固守觀念之人,朔州府鼎鼎大名的魏家書院裡,女子亦可讀書識字,最多不可同男子一起念同樣的書、亦不可坐在一處習字辨論罷了。
父親魏仲傅常常自詡他不是和常人一般,蔑視女子無用的凡夫俗子,總說自己明事理通人性,那一派人人平等的作風,好似被他嚴絲合縫地拓印到了自己身上。
魏家書院在朔州府的名氣多半靠此而成,漸漸的,魏家書院也就變成了全朔州府的名門女眷最為嚮往的學府——來此地可與同樣出身名門貴族的少年兒郎相識結緣,也可飽讀詩書拓寬視野,何樂而不為呢?
即便魏家老爺魏仲傅常常遭到不少老迂腐們的抨擊,整個朔州府何人敢真的動起手腳得罪他?得罪了他,和得罪了書院名門女眷的家族有何區別?
所以魏仲傅也是個奇人,分明只有個當朝從五品的侍讀學士的閑職,在朔州府的地界,哪怕是二品三品的官員,抑或是家財萬貫的皇商貴胄,都無人不敬仰這麼個腹有千卷、思想高前的老先生。
但說起來可笑,外人不知魏仲傅的真面目,身為他女兒的魏鬱春,難道不清楚他那些混賬事麼?
魏仲傅如此改革魏家書院的初心,是因為他很愛護自己的嫡女,也就是她的嫡姐魏瀾清。
可他愛護魏瀾清的原由,卻通通源於魏家與嶺陽關氏的一紙過了期候的皇親,他不過從五品閑職之官,在朔州府德高望重,去了京城,還不是在朝中官卑言微?
他魏家膽敢與本就是軍府世家又代出都督之才的關氏結親,絕對算得上是攀附上的攀附了——朝中大臣要不是顧及著皇帝和關氏老祖母的面子,準是要因為這場荒唐的親事,給皇帝抬上百八十本彈劾摺子。
所以,魏仲傅之所以愛女,不過是妄想著有朝一日培養好女兒,再將其嫁入關家,好讓他享受享受飛黃騰達的滋味罷了。所謂的明事理、通人性,呵呵,怕都是魏仲傅騙騙別人、哄哄自己的笑話罷了。要不然,他為何偏偏只讓魏瀾清入書院精進學業?
而她魏鬱春,魏仲傅唯二的女兒之一,魏府的庶女,卻被千般打壓、百般蔑視,以至於後來外人提及此事,說的都是這魏家的小女兒天生痴呆愚鈍,除了一副好皮囊外什麼都不剩了。因此,她才不配魏老爺親自教誨,魏老爺怕她進了書院,多半是怕她砸了魏家書院的招牌呢!
前世的記憶上湧,變成了殺不盡滅不完的蠹蟲,而她的心就像是被蠹蟲們侵蝕得千瘡百孔的爛木,永遠沒辦法停止恐懼.....也永遠都沒辦法忽視和遺忘這些潰爛的傷口。
那些吭洞……刻骨銘心,她的一輩子都得背負著這些惡心而骯髒的東西活著。
魏鬱春的目光越來暗,好像要墮入地獄去了,呼吸也變得越來越慢,好似就要消失了。
所以,她聽到陸子禮的事情後,第一反應就是,這個陸子禮也是和她父親一般的存在。
三位大娘莫名其妙地相視一眼,然後冷嗤一聲,好似在嘲笑魏鬱春是個天大的白痴一般:“陸大夫愛女心切,估摸著比他神醫的名頭還響亮呢!你們知道他是神醫,卻不知道這個?!”
“還有,陸大夫心情鬱結,還不是因為他那個亡妻?他和他夫人之間的情誼是絕頂的伉儷情緣,可惜夫人難産,陸大夫本要保母,結果天命不由人,不管怎麼救人,卻還是女兒活了,娘卻死了。所以陸大夫才會這麼珍惜女兒!”
另外一個婦人對關闍彥的新鮮勁兒完全散了,立馬就嫌棄魏鬱春和關闍彥這兩個外鄉人耽誤時間,不耐煩地甩袖道:“陸大夫女兒的生辰就是他夫人的忌日,換誰都鬱悶吧!你們問話結束了沒,我們還急著回家躲雨呢!”
聽到婦人的話後,魏鬱春眸色忽亮了幾分,胸腹頓頓地沉了下去,將凝滯在肺腑間的氣息全部吐了出去,完完全全鬆了一口氣。
幸好陸子禮不是那樣的人……她竟有些感慨,也為他的女兒感到開心。她不知不覺間已將要找陸子禮看病的主要目的拋在了腦後頭,也沒先顧著和婦人們打聽清楚,陸子禮這段時間給人看診的流程。
結果這會兒等人都走光了,她才幡然夢醒,可都已經來不及了,她有些懊惱。
一轉頭,結果瞥見關闍彥盯著她久久不肯松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