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斯塔弗羅斯先生。”從屋子另一頭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斯塔弗羅斯的思考,原來是個穿著羽絨服的青年男子向他走來,“好久不見了,希望您對我們的招待感到滿意。”
“我不記得我在什麼地方見過你。”斯塔弗羅斯想了半天都沒記起來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白人男子以前在什麼地方出現過,“冒充我的熟人可不是合格的待客之道。”
“不,我們確實見過面,只不過您站在士兵組成的人牆裡,而我是個連名字都沒法被您記住的普通人。”這名恭順派信徒頭目說這些話時,臉上並未露出半分惱火或是慍怒的情緒,他只是在平靜地闡述著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彷彿那和他自己毫無關聯一般,“事實上,在這間屋子裡的其他人也和您見過面,他們或是您的護衛,或是曾接受您的贈品的市民……瞧啊,演講時口口聲聲說著把所有人都放在心上的斯塔弗羅斯先生卻記不得這些名字。”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了。斯塔弗羅斯不想理睬這些胡言亂語,他嘗試著從對方的語言和行為中提取出自己所需的資訊。上述言論無疑表明恭順派信徒並不是躲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偷偷活動而是經常利用偽裝身份從事危害人類的工作,這也解釋了他們不需要掩飾自己真實身份的原因。暗地裡妄圖毀滅人類文明的人們以某種完全合法的理由聚集在一起,並透過合法的權力將更多的同類聚集到身邊。不,這些做法只能避開明顯的常規調查,但無法躲開暗探和臥底。一定還有更多秘密。
“那是我的失職,以後我會去設法改正的。”斯塔弗羅斯不動聲色地承認了自己的失誤,“多謝你們救了我,沒有你們,我已經是個死人了。不過,我還有很多工要完成,失陪了。”
“你走不了的,斯塔弗羅斯先生。”那頭目忍不住笑了,“外面有很多人想要你的命,而你曾和我們混在一起就等於證實了他們接到的不實訊息。”
“我的戰友們會保證我的安全,他們比你們可信得多。”
“如果我現在告訴你,那些把你稱呼為我們的同類的不實訊息正是他們放出來的呢?”
斯塔弗羅斯沉默了片刻,攙扶著他的約瑟夫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一直被矇在鼓裡的桑德克一家人更不可能明白剛才那番話的意義。
“有證據嗎?下結論要有依據,這是常識。”
就在這間地下室的正上方,間接導致了斯塔弗羅斯淪落到如今局面的其中一人步履蹣跚地和自己的同伴們路過不起眼的低矮小屋。像這樣為維持秩序的愛國聯盟民兵或士兵準備的休息站到處都有,而且經常人滿為患,以至於從前線返回巴黎的戰士們從來沒有借用類似設施的機會:那本來也不是給他們準備的。
在整個第338中隊中,彼得·伯頓無疑是返回巴黎的頻率最高的那一人。只要有機會,他就要跑到巴黎尋歡作樂,用他的魅力或手中掌握的資源去換取醉生夢死的時光。如今即便是後加入隊伍的喬治·阿爾斯通中尉也會經常勸告伯頓,這麼做是換不來真情實感的,然而伯頓好像從未在乎過。
不過,有些既需要感性又需要理性去處理的問題非他不可,比如修復麥克尼爾和第666中隊之間的關係。為了救回博尚而在戰場上公然把炮口對準提奧多爾的麥克尼爾從那一刻開始便犯了眾怒,不僅提奧多爾等人幾乎和他翻臉,第338中隊內的其他駕駛員也為自己的長官差點攻擊友軍而震驚。大敵當前,對付恭順派信徒尚且還要正當理由,無緣無故地擺出和友軍大打出手的架勢簡直不可理喻。
“大概就是這樣了。雖然我們不是來自同一個國家也不是來自同一支部隊,但……博尚無疑是我們當中最能平衡一切的那個,他在這方面的經驗也是最豐富的。你知道他是怎麼嘗試著培訓出更優秀的駕駛員隊伍的,那個流程比咱們幾個人單打獨鬥去拼命或是躲在房間裡自己想戰術要困難得多。”伯頓今天沒有穿制服,他打扮得和平民沒什麼兩樣,只是在衣服上臂側貼了愛國聯盟的標誌以免惹上麻煩,“可以這麼講,對於我們來說,大家都是親人而不僅僅是戰友。”
“……沒想到你們之前就已經是老戰友了。”不瞭解麥克尼爾和博尚以前的經歷的提奧多爾自然不會意識到伯頓剛才所說的第338中隊和巴黎中隊在數年前就已經於歐陸戰場上並肩作戰的故事全是編造出來的,深受感動的東德軍戰術機駕駛員只以為麥克尼爾和博尚不是今年才認識的新搭檔而是早就在戰火中形成了深厚友誼的生死之交,“當時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那一連串意外……但凡少一個,博尚先生也不會……”
“他不會怪你們的。”伯頓走得很慢,他每到廢墟區就格外小心。聯軍相關機構和愛國聯盟都沒有興趣清理這裡的殘垣斷壁,資源要留著對付BETA。“喂,其實麥克尼爾也早就承認錯誤了,但他那人從來都是那副模樣。說實話,這一次是我們對不住你們。”
伯頓又說了些道歉的話,然而提奧多爾完全沒聽進去,他的眼裡只剩下了殘破不堪的廢墟和那些無聲地訴說著曾經居住在這裡的平民所承受的種種苦難的遺蹟。這些人的犧牲或許並不是毫無價值的,那是鎮壓恭順派信徒叛亂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必須承受的損失。
提奧多爾沒奢求過什麼,他並不是那麼【自願】地走上戰場的。多年以來,他試圖把自己承擔的種種責任看作是理所應當的東西。為了保護祖國和親人,他只有繼續戰鬥下去。可笑的是,他的祖國已經被BETA摧毀,最後的親人也死在了他的槍下。自欺欺人地要忘記這一切的提奧多爾直到被麥克尼爾再一次鎖定的那一刻才驚覺自己的處境從未改變過,他和那些流離失所的難民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一樣地聽天由命,一樣要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到別人手中。
沒有人會去在乎這些平民和難民的付出,而提奧多爾所能得到的無非是多出一行的墓誌銘罷了。
“……你今天不去夜店反而跑來和我說這些,肯定是另有原因。”終於,提奧多爾在一棟只剩下了半層的樓房前停下了腳步,打斷了伯頓滔滔不絕的替麥克尼爾做出的辯解,“我不恨你們,這是真心話。從結果上而言,你們給我們帶來的好處更多一些。”
“那我就直說了,我要找一個機會潛入模擬BETA巢穴內部,希望你能配合。”伯頓收斂了那副不怎麼真誠的悲慼,臉部的肌肉也一下子都放鬆了下來,“我們這裡的大部分戰術機駕駛員只會開著人形機甲在正面戰場作戰,他們沒有在重重盤查和監視下進行滲透破壞的經驗。想來想去,在我們能聯絡上的所有戰術機部隊之中,只有你們最合適了。”
“等一下,我沒聽錯吧?”提奧多爾猜得出伯頓不去找女人而是跑來特地向他道歉一定是另有所圖,然而對方的真實動機就不是他能算得準的了,“我們……為什麼要去滲透模擬BETA巢穴?即便我們不算是專案的核心成員,如果我們提出申請,莫瑟博士或是UN軍的上級主管部門也會批准我們去參觀或調查的。”
“在凡爾賽前線戰場上目擊到出現融合型BETA的不止我們,但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一支作戰部隊成功地捕獲到融合型BETA的殘骸。沒有殘骸就沒有證據,沒有證據就沒法說服將軍們對此提起重視……他們哪怕看到了錄影也只會覺得那是些不構成威脅的失敗品。”伯頓時刻把一隻手按在手槍上,他剛才還看到有幾個衣衫襤褸的平民從一旁經過,“這都得怪我們的人造BETA太勤快了,它們明明在很多場合不是很靈活,但卻意外地熱衷於把一部分特定種類的同類的殘骸吃得一乾二淨。我得去找當事人問清楚,看看到底是不小心的還是故意的。”
提奧多爾仍然沒明白伯頓的意思,他只是隱約地從伯頓嚴肅的表情和不再插科打諢的語言中感覺到對方確實是認真的。既然連伯頓都這麼說,大人物們恐怕不會對此提起重視,要上級明確下令來協助調查也是不可行的。一切還得靠他們自己,但提奧多爾首先要確保自己不會被別人拉去做了擋箭牌。
“給我一個相信你的理由。”
然而伯頓卻沒有立即回答,本就嚴肅的花花公子以更嚴肅的目光緊盯著附近的一堵牆壁,那上面彷彿有什麼能把他的整個靈魂全部吸引進去的黑洞。在別人眼裡那只是小孩子的亂塗亂畫,對伯頓而言卻有特殊的意義。
“不可能啊……”伯頓喃喃自語著,“為什麼會是卡薩德的暗號……出現在這種地方?”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