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定的盯著他看了一小會兒,元歲在自己灰撲撲的臉上胡亂地抹了抹,也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啞著嗓子說到:“很久不見……看樣子船外伙食很不好吧?我看你比我倆剛認識的時候看著還瘦了。”
“很久不見。”黎然沒回答她刻意活躍氣氛的問題,帶血的手在元歲頭頂懸了一會兒。後者眨了眨眼睛,倒是並沒有躲,但他卻忽然又把手抽了回來,彷彿怕被燙到似的。
“……你怎麼這麼傻呀,認識這傢伙這麼久,還去不知死活地正面硬剛。你又不是軍校畢業的。”元歲還是忍不住嘟囔了幾句,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
“我是想著,反正我想做的事情,已經全部做完了……”黎然的臉一向沒什麼血色,這會兒更是白的嚇人,“我想著……至少,至少到了最後,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表現好一點,讓你至少不要恨我……”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像是風一樣灌進元歲的耳朵裡。她咬著嘴唇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恨……肯定倒是不至於啦。頂多就是有點……生氣而已。”說到這裡,她說話反而順暢了,“不,也不能完全說是生氣,我就是覺得,世上的事情,怎麼就這麼巧呢。”
黎然的眼神漸漸地開始渙散,似乎並沒有完全聽清她的回答,反而自顧自的接著說到:“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毀掉你這麼多年努力換回的一切的。我原本以為——”他頓了頓,又緩慢地搖了搖頭,“仔細想想,這麼多年以來,我最想要的和最不想要的,命運總是會打包丟給我……我早該想到的……”
“好啦,別亂想啦。”元歲努力讓自己笑得更加自然一點,“你看吧,無論發生了什麼,無論是在怎樣的狀態下重逢,我倆還是很有默契對不對?說來好像也有點得了便宜賣乖的意思……但我對你不會忍心對我動手一直超有信心的誒。”
“……你真的長大了。”依舊有些前言不搭後語,黎然的聲音越來越輕。
“人總是要長大的呀,這有什麼辦法呢?”元歲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也不知道黎然究竟有沒有聽見。
“我知道你肯定還在埋怨我……你知道嗎?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把你帶在身邊……”黎然胸膛劇烈的起伏了兩下,喉嚨裡卻沒有咳嗽的聲音。猶豫了許久,他才小心翼翼地接著說到,“但是我也是問過你的呀……”
“我知道,我都想起來了,你確實是問過我,願不願意丟下船裡的一切跟你走。”元歲儘可能繃住臉上的肌肉,昂著頭拼命眨眼以阻止眼睛裡的熱流,“……是我親口拒絕了。我記得的。我說‘家’這種東西,就算平時怎麼嫌棄,但是一丟下很可能就是真的再也沒有了,還是算了吧。”她忍不住又將嘴唇咬破了,又重複到,“……確實是我自己拒絕的,怪不了你。”
“……你快回去吧。”黎然閉上眼睛,吃力地深吸一口氣,“回到你的地方去吧……謝謝你。”
“說什麼胡話呢。”元歲在捂著嘴咳嗽的間隙笑了一聲,“是我要謝謝你呀。”
良久,再也沒有人回答她的話了。
元歲抱著膝蓋,原地發了一會兒呆,又不知死活地蹦了起來。
強行活潑這一下的代價是體驗到什麼叫天旋地轉。她扶著周圍的一顆小樹幹嘔了一會兒,忽然看見面前的泥地上有一個出現的那麼恰如其分的坑。
根本沒有精力去仔細衡量利弊,元歲又不輕不重地各踹了地上的另兩個屍體一腳,咬著牙把黎然拖了進去。
相識一場,也算儘儘人事吧。元歲很隨便的往他臉上扔了幾把沙子,想了想,伸手把髮帶一把拽了下來。
“再見啦。”她將髮帶繞在了黎然的手心,偏偏倒倒地走下長長的坡道。
只有假惺惺的掉眼淚是絕對不允許的。她不停告誡自己。因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自己選擇的路。
大約又獨自徒步向前走了兩百米,元歲撐著樹幹的手忽的打了個激靈,整個人瞬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