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就像現在這樣。”元歲指了指腳下的街道,“就像在看一場不會放映第二次的電影。這場電影裡偶爾會有類似當街下跪求婚的青年人這樣奪人眼球的主角,但多數時候沒有,是一出沒有主題的群像劇,解讀完全依靠一瞬間的心境。我覺得這樣很有意思。”
“你小時候經常一個人待著麼?”凌夙誠覺察出了一點門道。
“遇見剛剛跟您提到的那個人之前,基本是的。”元歲的臉上流露出一點懷念的神色,“雖然陸叔叔——我現在名義上的‘爸爸’,還是比較努力地嘗試分一點關注給我,但是家裡的重心基本還是在我弟弟身上,其實平時沒什麼人管我的。我曾經想過,就算我有一天突然離家出走,說不定在因為用光零花錢而不得不回家之前,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到。”
“在這一點上,我大概和你完全相反。”這句話異常順利的從凌夙誠嘴裡溜了出來,“我以前不管想做什麼都有人看著。”
“既然說到了這裡,您覺得所有以前的經歷中,最值得懷念的是什麼呢?”眼見凌夙誠皺了皺眉,有過於深入思考的趨勢,元歲立刻比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催促到,“不要考慮的太久,就說說看您第一件想到的事情。”
“……翻以前的地理雜誌的時候,偶然間找到了幾張附贈的明信片,自然風景的。結果很巧合的是,在幾個月後我去執行任務的地方,有一處景物非常類似。”
“是一個地方麼?這麼巧?”
“不知道是不是,但是很像。”凌夙誠回答,“當時覺得還挺意外的,所以印象很深。”
“僅僅是‘覺得意外’?”元歲笑著問。她想起上回去凌夙誠宿舍的時候確實看到了不少明信片來著。
“或者說是‘覺得驚喜’。”凌夙誠很坦率,“另外,覺得親眼看到的感覺還是比照片來得震撼。”
“世界還是很美的……只是我們被拘束在船內了……”元歲下意識地輕聲複述了黎然曾說過的話。
“嗯?”凌夙誠又開始習慣性皺眉。
“沒事沒事,順口一說而已。”元歲擺了擺手,“對我來說的話,每每想起來都會覺得心情很好的經歷,還是有一段的。認識那個人之後,我倆真的非常投緣,經常一起跑到公園裡野炊。當然啦,說是野炊,其實就是自帶乾糧和野餐布裝裝樣子,不過還是很開心的。”
“好像一直有很多人喜歡去公園裡野炊。”
“嗯。我們野炊的地點經常選在一棵長得非常對稱飽滿的槐樹下,每當槐樹花謝的時候,掉下來的花瓣總是能夠把整個地面都鋪的軟軟的,踩上去的感覺特別有意思。”元歲下意識伸出手去,彷彿接住了一朵看不見的花,“我們會一邊吃著東西聊天,一邊看身邊的其他人,靠辨認他們表情來瞎編他們之間的對話……是不是有點幼稚?不過真的挺有意思的。”
凌夙誠點了點頭,依舊聽得很專注的樣子。
作為一個永遠不會表現出不耐煩的高素質人才,這個人真是絕好的聽眾。元歲在這種略帶鼓勵的沉默中漸漸加快了語速:“您知道嗎?就算是在做夢的時候,我也會反反覆覆想起這個畫面。穿過樹蔭的一束束陽光,花花綠綠的野餐布,一家三口、小情侶或者是一串同齡人隨性地坐在地上放鬆的樣子……雖然好像很平常,但是對我來說卻再也不能回到那個時候了。”
“因為那個人失蹤了?”凌夙誠輕聲提問。
元歲先點了點頭,之後又搖了搖頭,回答到:“其實我最近抽空去那一棵槐樹下看過,發現它並沒有我印象中的那麼漂亮。而且因為太過茂盛,陽光幾乎無法穿透,所以顯得冷颼颼的,周圍都沒什麼人。”
在凌夙誠的注視下,她抬起頭接著說到:“所以我想,或許是我在不經意間美化了很多無法追回的日子吧。事情可能是發生過的,只是在它發生的時候並沒有我現在印象中的那麼好,說不定那時候我還在扯著嗓門跟人吵架呢——其實我和那個人偶爾也會爭執起來的。更何況,就算能夠回到那個時候,我也不是那個時候的我了。當然,我也不願意變回那個時候的我……哎,是不是徹底說亂了?”
“我大概聽明白了。”
“是嗎?”元歲很輕地笑了笑,“那就好。總之您不用再花心思想著要開導我啦,我早就看開了。”
“是嗎?”凌夙誠跟著重複了一遍。
長久的沉默。除了風聲和下面攤販的吆喝聲,周圍一瞬間變得尤其安靜。好在和眼前這個素來寡言少語的人接觸久了,這種沉默也不讓人難受。元歲深吸口氣,正準備故作輕鬆地扯開話題,就看見凌夙誠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即朝著隔壁的屋頂飛快地指了指。
“怎麼了?”元歲看不太清,只能低聲問。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突然從她的頭頂極速略過。
“喲,這麼大的風,還擱這兒說悄悄話呢?”一個甜美到有點發嗲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元歲定睛一看,發現發出聲音的女人剪影似乎是輕盈地站在交錯的電線上。
“年輕真好啊。”女人回過身,目光掃過還有點呆滯的元歲,瀟灑地一甩頭髮,俯下身體嬌俏地笑著說,“噓,別出聲。我在跑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