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六指始終對天賦者的存在有所戒懼,不敢徹底和人類撕破臉皮。要是它們今天碰上的不是她而是凌夙誠,大概又要用旁人聽不懂的外星菜譜在頻道里大叫“這是什麼怪物”。
不過或遲或早,它們也終究會明白,不是每個接觸到的天賦者都有這樣驚人的本事。
她用肩膀撞開通往天台的小木門,被過於明媚的陽光刺激的眯了眯眼睛。正西方向,形似短尾巴勺子的外星飛行器依舊停在樓頂。元歲忍不住短暫的駐足欣賞了一會兒這個稀罕又足夠引人注目的大傢伙,接著雙手一撐,翻過了主要起阻礙旁人借這兒跳樓的水泥牆。
就在這一瞬間,細密的網狀陰影忽然籠罩了她的頭頂。元歲下意識地抬起頭,愣愣地看著又一架形狀古怪的飛行器接近這裡。
完了,怎麼忘了這茬。對她來說適合逃跑的地方,也是方便六指降落的平臺。
在被一大張重量驚人且隱約帶電的大網按在原地之前,元歲用自己的線繩做了一面大約離地兩米的隔離層,做了最後一點掙扎的努力。
“好了,不要再拉長著臉了。”童思源站在一截粗壯的枝幹上,一手接過齊敬拋上來的望眼鏡,“那些醫生都是看著你們長大的,你們過去學會的也都是從他們口中得到的知識,他們能夠制服你們是不太意外的事情。”
“您可以不管我們的。”蘭芷的臉上用醫用膠布粘著一大塊方形的紗布,顯然是在不久之前面臨過險些毀容的危險,“在那種情況下,您果斷的放棄掉我們就好了。反正殺死那些傢伙,也算是為我們報仇了。”
“世界上不是隻有報仇一件事值得做的。”童思源嘆息著說,“你們一直給那些半大不大的孩子灌輸這種觀念,只會讓明明擁有自由的他們也漸漸走上你們的老路。”
“頭兒,那些醫生到底給你灌什麼迷魂湯了?”蘭芷的表情有些激動,“就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們已經摸到他們的老巢,甚至直面他們僅剩的幾個有生力量了!您為什麼要在這種關頭放過他們!這次的事情之後,他們肯定又會轉移的!我們很可能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
“蘭芷,冷靜一點。”齊敬在她的肩頭重重一按,不過表情也不好看,“說到底,還是因為我們這邊的失誤而影響了計劃。如果我們沒有成為頭兒的牽絆,他也不至於會這麼束手束腳的做事……”
“不,這次不全是我們的問題。”蘭芷倔強地抬起頭,“我們不該帶三個外人出門,還接受那個叫元歲的小姑娘的建議,以抽籤決定分組的!如果還是像從前一樣,我們兩個跟隨頭兒行動,根本不可能會出這樣的問題,都怪那個——”
“好了,現在是歸咎責任的時候嗎?”童思源放下望眼鏡,語氣逐漸嚴厲起來,“我們沿路設立的幾個哨所裡沒有一個人影,從鎮上發來的聯絡也斷了整整兩天。眼見著這場蹊蹺的山火還在蔓延,留守的孩子們又都還沒有訊息,你們卻還把精力浪費在追悔已經確定結果的事情上。元小姐他們幾個是為了替我們探查訊息外加拖延時間才留在城市裡與那夥未知身份的人周旋,你們不領情,可以,至少也該少在背後說他們幾句吧?”
他極少這麼不客氣的對待這群年紀逐年攀升,心智卻始終不見得有所提高的大小孩。蘭芷和齊敬的表情都有些愣,甚至前者看上去還有些委屈。畢竟在他們看來,童思源剛才的一番話無疑是明顯偏向於外人。
“抱歉,是我們讓您失望了……”蘭芷的態度軟化下來,“確實是因為我自己的麻痺大意才使您錯失了這次重要的機會……”
童思源低頭看著她垂頭喪氣的樣子,忍不住撐著樹幹重重搖頭。
“不,也確實是我的問題。”他說,“我原本以為,經過這些年的走南闖北之後,你們倆多少會潛移默化的發生一些改變,終究有一天會徹底告別曾經的種種,慢慢過上正常的生活……”
“您是在暗示,就和那幾個醫生說的一樣,我們還是像從前被培養成的那樣,只是些沒有心的武器麼?”蘭芷問的非常直接。
童思源沉默了一陣才回答到:“也是我方法出了問題。說到底,說不定我連自己的心長在哪裡都還沒有完全搞清楚……但我至少應該嘗試投入更多的精力,早一些為剩下的孩子某一個好的出路,而不是把他們關在虛假的桃源裡。難怪元小姐始終有些防著我,我的做法在她這種習慣了軍隊氛圍的人眼裡多半也是不太入流的。”
“不,不是的……”蘭芷頹唐地抱著膝蓋蹲在了地上,“我們真的很感謝您,也真的對現在的生活非常滿足,我……”
“算了,暫時不提這些,還是先把眼下的問題好好解決吧。”童思源臉上的沉鬱似乎只是浮於表面,他的聲音依舊冷靜如常,“時間緊迫,我們三個先在這裡分開。老齊,你沿著陸路試著迂迴著返回鎮裡,摸一摸情況,如果在半路上碰見我們的人,讓他們到這裡集中。一路上注意不要靠火場太近,碰到什麼特殊情況,立刻折返,不要驚動敵人。我繞到河口的位置,從南邊走水路試著與你在村口匯合。如果天黑了我還沒有出現,你就一個人回來。蘭芷,你留在這裡,隨時準備接應。”
“可是……”蘭芷立即站了起來。
“好了,現在我們人手不足,這是效率最高的辦法。個人的安全只能由自己保證了。”童思源頓了一下,又補充到,“儘管從前總是拿我弟弟當做反面教材,但現在仔細想想,我也不見得是一個多麼值得追隨的人。時局變了,或許你們很快……就要面臨新的選擇。”
“什麼意思?”齊敬問。
堆積於地面的枯枝落葉之中,拼命逃離火源的微笑生物正在悉悉索索的穿行。童思源在樹幹的凸起上蹬了幾下,以一個不算太好看的姿勢重新落回了地面。
“要變天了。”他的眼神有些複雜,“在家仇國恨面前,人類究竟能夠做出多大程度的犧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