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最早掌握龍類秘密的人,不捨得毀滅這個種族。想想看,龍是何等強大和美麗的一種生物,他們掌握‘鍊金’和‘言靈’兩種技術,前者改變物質的構造,後者錘鍊精神,這兩種技術在極盛的巔峰時期,遠強於人類所謂的‘科學’。在還未掌握‘科學’的年代,人類覬覦龍類的力量,不斷地研究僅存的龍類,以進貢於神的名義,令人類的女性和龍類生育混血的後代,從而締造了所謂的‘混血種’。你才20歲,你大概很難想像那種殘酷而又野蠻的儀式,”昂熱低聲說,“被進貢於龍類的女性很難活到孩子降生後,因為她自己的軀體太脆弱,但是孕育的孩子又太強大,她們在金屬欄杆構成的籠牢裡,在漆黑的地牢裡,或者被捆在石刻祭壇上,痛苦地掙扎,渾身鮮血,無法完成分娩。最終作為容器的母體會被裡面的子體突破,溫順的孩子加以培養,危險的後代被刺進籠子的長矛殺死,然後一代代繼續混血,直到血統穩定。這就是混血種骯髒的歷史。”
楚子航微微閉上眼睛,眼前是深色的石壁上四濺的更深的血色,燈火飄搖,女人的哀嚎和怪物的嘶吼迴盪在地窖深處,太古的祭司高唱著聖歌。
他明白昂熱為什麼嘆息了,這段歷史骯髒得叫人作嘔。
昂熱接著說,“上過學院的基礎課之後,你們每個人都有一個概念,那就是我們所謂的‘混血種’,人類血統的比例必須超過龍類血統的比例,反之就是異類,是我們的敵人。通常,龍類血統的比例越高,血統優勢越明顯,但是一旦突破了某個比例,那個比例我們稱之為‘臨界血限’,一切就全變了。龍類基因強大到能夠修改其他種族的基因,突破臨界血限的混血種,他們的人類基因會被強行修改為龍類基因,他會完成‘進化’。”
“進化的意思是?”楚子航問。
“進化成龍類,更高一級的生物,”昂熱頓了頓,“而龍類,是我們的敵人。”
楚子航沉默了很久,抬起頭,“你們不願意教授這些知識,是因為混血種有可能進化成完全的龍類?”
“不,他們可以無限接近龍類,但是始終無法抵達終點,”昂熱搖頭,“如果跨越‘臨界血限’的混血種最後都會轉化為純血龍族,那麼世界上的純血龍族會越來越多。哪怕只是上過基因生物學入門課的學生都能理解,血統經過多代的混合之後,必然會在某個個體上富集。你知道血友病吧?一度是歐洲王室的‘王室病’,因為中古時代各個王室頻繁通婚,最初某個王室成員的血友病基因在傳播了很多代後會在某些後代身上富集,從而病發。龍族血統也是一樣。而純血龍類是不死的,只要他們有足夠的時間繭化,他們總是可以死而復生。這樣幾千年幾萬年積累下來,滿世界都是純血龍類,即使學院把執行部擴充為幾個集團軍都對付不了那樣龐大的純血龍群體。”
楚子航點了點頭。
“這是因為人類基因的反噬。”昂熱伸手從托盤裡拾起一粒乾燥發硬的麵包渣,雙指緩緩地碾壓,碎屑冉冉飄落在托盤裡,“在龍類基因面前,人類基因弱小得不堪一提,龍類基因壓倒人類基因,根本就像大馬力壓路機碾壓碎石那樣簡單,壓成塵埃。但是想像一臺壓路機把碎石碾成塵埃之後。”他翻過手讓楚子航看自己的指面,仍有些細小的麵包渣殘留,昂熱再次碾壓那些碎渣,用了幾倍於上次的力量,再翻過手,麵包渣還在。
“變成塵埃之後你再碾壓也沒用了,你不能把它完全抹掉,變成零。”昂熱輕聲說。
楚子航微微一怔,“明白了,人類基因不可能完全被改寫!”
“是的,人類基因在最後的一刻會表現出驚人的頑強,它會反擊。強大的龍類基因無法清楚最後一點店的雜質,這些在龍類看來不純淨的東西就像是無法除掉的渣滓一樣保留在基因裡。”
“所以混血種不會變成純血龍類。”楚子航說。
“對,但他們會變成一種叫做‘死侍’的東西,不夠完美的基因導致不夠完美的軀體,於是無法容納強大的精神力量,他們在進化到最後一刻的時候就會死去,軀體的微結構改變,絕大部分意識喪失,失去自我。”昂熱幽幽地說,“他們外表還想普通人一樣,但根本是些行屍走肉,龍類並不把他們當作同伴,人類更把他們看作敵人。如果說龍類的世界是天堂,人類的世界是地獄,那麼他們是迷失在天堂地獄之間的亡魂,沒有人接納他們。他們因血統的召喚而自然地服從龍類,龍類便把他們用作和人類戰爭的炮灰,他們死了不要緊,因為總還有新生的。”
病房裡一片死寂,昂熱掏出外衣口袋裡的飾巾擦手,看著楚子航。
“我懂了。”許久,楚子航打破沉默。
“你是很優秀的學生,當然能明白我的意思。爆血是禁忌的技巧,雖然它能短瞬間活化你的龍族血統,但副作用是,可能突破‘臨界血限’。突破臨界血限後,就像是進入下降軌道的過山車,沒有任何力量還能把你拉回來。這種技巧是魔鬼,不僅消耗你的生命,損害你的身體,而且血統瞬間純化帶來的快感,會讓你沉浸在‘無所不能’的幻覺中。如果你對於力量太過貪婪,魔鬼就悄無聲息地引你跨過界限,把你推向深淵。你的結局會是一個死侍。”
昂熱伸手在楚子航的肩頭拍了拍,“那時候我只能殺死你,對那時的你而言,死反而是最好的結局。”
他拾起托盤裡的梨遞給楚子航,“吃掉它,別浪費。記得我說削梨的故事,只有柔韌的力量才是最持久的,不要急躁,很多事,不是靠燃燒自己就能做到的。”
他轉過身去背對著楚子航,“我今天獨自來這裡,是說爆血這件事,我可以不知道。但是如果校董會知道這件事,你的學籍都會受到影響。作為教育家的我從不違反自己定下來的校規,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破例,你的勇敢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昂熱離開了病房,留下楚子航一個人默默地坐在病床上看著那隻梨,不知道什麼時候,窗外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