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了,她都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也是高興的。
女生總要成熟懂事一些,上了幾年學,她那時已經明白了收養的意義,還沒來得及多難過一會兒,就為聽見的這個訊息高興。
能有弟弟或者妹妹,父母也能更加開心吧。
她想的明明白白,第二天過完週末,父母照常跟她告別出國,母親一如既往憐愛地揉了揉自己的頭發,付岑當時站在門口,靜靜地眨眼等了許久,又等了好幾天,都沒有等到父母告訴她自己要有弟弟妹妹的情況。
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父母並不打算告訴自己這件事。
付岑個子開始長高,內心也開始前所未有的敏感,話越變越少,漸漸從不明不白的難過,也變成了心知肚明的不好受,只是從不說出口。
負責照顧她的劉媽家裡老人生病,又放不下她,只能把她帶在身邊照顧。付岑從來沒有去過醫院,劉媽心裡著急,她開始是緊緊地拉著手跟著,到後來實在跟不上步子,不知不覺就被人流沖走了。
兩個人在來來往往的醫院裡走散,她只能回到門口,乖乖地站在門角等,等了許久,等來的卻是小時候的噩夢。
有陌生人強行把她帶走,寒冬的天氣,她人生裡頭一次哭鬧,頭一次掙紮,頭一次體會到絕望。
她和幾個小孩被關在一輛麵包車裡,被捆在一起,為了讓他們聽話,連件外套都不給,每個人身上只穿了單衣。付岑被凍得瑟瑟發抖,暈暈乎乎的,聽著旁邊的小孩兒撕心裂肺的哭,自己卻只是默默地流眼淚,幾乎能感覺到身上的熱度在漸漸褪去,手腳已經不聽使喚。
那一回她是真的以為自己要就此死掉了。
……不過如果這樣,爸媽是不是就能少了一個包袱呢?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的她想,醒來之後,已經是滿眼的雪白,還有當時流著淚不停道歉的劉媽。
“小姐,小姐――”
付岑看見中年婦人的眼淚,也看見她泛紅的眼眶,懊悔的神情,因為害怕和擔心顫抖的嘴唇,也能感受到對方懷抱的溫暖,緊緊抓著她的手。
她想,原來還是有人關心她的。
等看見從國外趕回來的父母親,付岑恍恍惚惚的,在劉媽要說話之前開了口。
“……我自己跑出去玩的。”
她聽見自己虛弱至極的聲音,看見劉媽愕然的眼神變成了感激,看見母親挺著的肚子,父親擔心卻又有點尷尬的神情。
那一瞬間,付岑突然明白了。
如果大家都能平靜下來,她藏著什麼也不說,當作什麼都不知道,那也沒什麼。
從那以後,她不再多說話了,也開始學會不主動給父母打電話,可就算她不多說,付母再仔細呵護,因為體質和先天條件所致,懷著的孩子還是沒能降生。可能是因為愧疚,也可能是因為別的什麼,劉媽和父母都更加加了倍地對自己好,可她還是會常常夢見那個寒冷刺骨的雪天,也常常夢見那個門外的,明明應該高興的夜晚。
身體落下了毛病,也不再想跟任何人說話,開始害怕接觸同學和陌生人,也開始食量減少。
付岑看見夢裡的小女孩變得沉默寡言,孤孤單單,連哭也是很少的,獨自考慮著考上大學,就不再依靠家裡生活,再後來,連把她當成女兒照顧的劉媽也因為家裡原因辭職離開了,因為不想再說,也不跟後來的王媽多加接觸,心裡又酸又澀,眼睛彷彿被一片霧氣籠罩。
少說話,她就能獲得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