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她竟生出了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屋中彌漫著藥香,九娘端坐在床頭,儀容整潔,面色柔和,眉梢眼角都浸著笑意,櫻唇一張一合,似在同塌上的老媼說著話,一副精神頭十足的模樣。可若仔細瞧,便能發現她秀致的眉宇間凝著解不開的愁緒,含著依依的不捨。
看來,大家都在試圖掩蓋一個既定的事實。
唐瓔深知粉飾太平無用,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的。
龍太醫今日休沐,太醫院的院判郎修親自接待了她。
郎修一身鷺鷥補服,頜面上蓄著美髯,瞧著有些清瘦,周身的藥香卻無端令人覺得親切。
他放下藥箱,俯身對唐瓔作揖,眉梢眼角俱是恭敬。
“見過章大人。”
“郎院判不必多禮。”
唐瓔隱下心頭的落寞,轉頭看向屋內的人,問他:“田老夫人如何了?”
郎修望了眼病榻上喘著粗氣的老媼,垂眸嘆息,“恐怕就這一會兒的功夫了。”
聽言,唐瓔呼吸一滯,心頭浮起悵然。
遙想當初,若非她的勸說,利芳也不會入仕,更不會在青州府丟了性命。雖然她如願讓田老夫人住進了太醫院,不料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結局……
利芳故去後,楊九娘跟著天子的儀仗隊入了進京,並主動提出照料老夫人的起居,了卻利芳的牽掛。
而唐瓔這頭,自入都察院的那日起便公務不斷,尋常不是被笞被杖就是被貶,就連休沐日也在奔走查案,睡都睡不夠,就連去南陽宮見黎靖北也只能趁夜裡去,更遑論去探望田老夫人,等想起來時,人已到了彌留之際。
當然,這些都是藉口。
人若真有心,又怎會抽不出一點兒空來?
思及此,唐瓔心頭愧意更甚。
猶記幼時,她每回去維揚找利芳玩兒,老夫人見了她總是笑意吟吟的,不僅攢錢給她買糖,還會殺雞招待,閑時還會為她新繡幾件棉布卦。
每到臨別之時,她最常聽到的一句話便是——“阿瓔,常來啊。”
田家貧苦,田老夫人更是十分節儉。她每回來,平日裡連水都不捨得燒的人,為了留住利芳唯一的玩伴,幾乎要將家底兒都掏出來了。
想起往事,唐瓔忽覺眼眶泛紅,胸口異常憋悶,饒是腿腳已經發麻,卻仍然愣愣地杵在視窗,連門都不敢進。
還是九娘換藥時察覺到了她,眸中閃過驚喜,嘴角浮起清淺的笑。
“章大人,快請進!”
唐瓔依言邁進屋內,環顧四周,卻見老夫人閉眸仰躺在塌上,似乎並未注意到門口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