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一張黢黑的臉上卻不見絲毫怨念,只有對亡人的傷感。
這樣的話,聽得唐瓔心中一窒。
她方想說點兒什麼,郭傑卻道:“章大人若有心,可否在下官死後,託人將我的骨灰帶回青州府,撒在日照縣的田野間,供養莊稼?”
唐瓔忍住鼻尖的酸意,勉力揚起一抹微笑,“參將說笑了,英雄怎可無冢?”
她彎下身,迎著夕暉對眼前的男人俯身大拜,清潤的鹿眸中跳動著十足的真誠。
“您為朝廷鞠躬盡瘁,是為忠臣。待君長眠之際,就算是章某,亦不忍心讓您的魂魄流離失所。”
郭傑聞言卻是笑了,“章大人這是要為我送終?”
不待她回答,他卻兀自搖了搖頭,“多謝大人好意,然而身後名什麼的,郭某並不在乎。”
橘彩下,男人的身影被霞光拉得細長,聲音也染上了柔和的暖意。
“我本是盜匪出身,時疫、旱災、蠱禍,青州府近十年來的大災幾乎貫穿了郭某的前半生。我們這些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溫飽已是奢望,又如何敢貪求死後的那些虛名?”
言訖,他看向唐瓔,眸光篤定而堅韌。
“兄長死後,家母染疫,郭某愧受青州府的百姓滋養長大,而今家鄉赤地千裡,滿目瘡痍,百年之後,某之腐軀若能化作肥料反哺故土,於某而言,亦是一份榮光。”
唐瓔聽言心中大撼,眸中浮起細碎的光。
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能從郭傑這樣的盜匪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試問,一介草莽胸中尚能懷有如此無私的大愛,他們這些自詡高潔的文士又當如何?
郭傑並非天生的文盲,早年間也曾跟著郭生讀過幾年書,若非天災人禍,以他的心性,假以時日定能考取功名,成為如他的兄長那般關心民瘼,視民如子,造福一方百姓的清官。
至此,唐瓔不再勸說,只肅容道:“君之所願,某必替您達成!”
宵禁將至,她還打算進宮去看看黎靖北,方欲起身,郭傑突然叫住了她。
“章寒英——”
男人揚起半邊臉的胡須,鋒銳的眸中滿是調侃,乍一看,匪性十足。
“你這個朋友,老子願意交。”
唐瓔忽覺心頭一暖,轉過身,亦回以一笑,鹿眸如星輝般璀璨。
“承蒙厚愛,與參將相交,亦是寒英之幸。”
二人相視而笑,不約而同地看向遠處的山脈。
須臾,唐瓔似想到了什麼,鹿眸半垂,盯著墓碑上那些歪七扭八的文字想了半晌,喃聲道:“其實章某今日前來,實有一事相詢。”
宮變那晚發生的一切太過詭異,細細想來,依舊有著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而其中最令她費解的便是承安門附近的那一地的屍體。
刺殺孔、馮二人的人顯然有備而來,繞是有林歲從中推波助瀾,給了“那人”或者“那些人”可趁之機,可孔青武藝高強,天子派去的那些護衛更是個個訓練有素,等閑不會被制服,所以究竟是什麼樣的勢力,多大的來頭,竟能將那夥人一網打盡?
承安門是陳覓帶人炸開的,而陳覓又為郭傑所擒,郭傑在承安門的行動比眾人都早,是以宮變當晚的細節,他或許比她瞭解得更全面,這便是唐瓔此行的目的。
對於她的疑問,郭傑的態度很是爽快,“何事?章大人直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