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風再起,海面間或傳來幾聲海鳥的哀鳴,一聲接著一聲,此起彼伏,尖利而又刺耳,如泣血般更添悲絕。
嫡庶有別的道理墨修永自然明白,可遠寧伯府的“有別”,卻與虐待無異。
等大哥到了適學的年齡,不僅教書先生請最差的,冬日裡,周夫人還以強身健體的名義令大哥去院子裡拾柴,去深山中淋冰瀑,以致他咳嗽常犯,自小體弱多病,長大後不得已做了文臣。
父親告訴他,大哥在武學方面其實更有天賦。
遠寧伯一介武夫,不愛搞權,只顧吃喝玩樂,鮮少問及後宅之事。府中諸事,無論大小,皆由周夫人做主,只要不鬧出人命,他對周夫人的那些小心思也就一笑了之。
“周懷錄的幾個庶出子女中,大哥入仕後便搬離了伯府,我亦未曾遭受過周夫人的苛待,只是苦了阿惠……”
聽到此處,唐瓔頓悟——
若說墨修永的“夭折”是舒姨娘故意為之,那麼周惠的留下則成了必然,畢竟府中連死兩胎實屬異常。更何況,周惠是女嬰,無法克承家業,於主母的地位也構不成威脅,是故舒姨娘當年才沒犯險將她也送出去。
海浪翻騰而起,又猛然墜落,攪擾著靜謐的夜。
懷中的藥瓶冰涼刺骨,唐瓔緊了緊上衣。耳邊有夜風襲來,帶起她的羽睫微微顫動。
她心中明白,周夫人的善妒之心遠不止於此——
去年在書院,她曾目睹過周惠的一雙柔荑被人絞得皮肉綻開,鮮血淋漓,就連指骨的關節處都腫成了一大塊兒。
這手段,幾乎能趕得上錦衣衛的拶指之刑。而周夫人之所以如此,只因周惠在年初時誤喝了週年音的一碗羹湯。
這事兒她沒跟墨修永說,說了純粹添堵。
夜風漸止,墨修永直起身,一雙褐眸凝望著海面。
幽邃的倒影中,父親音容宛在。
生辰那日,年幼的他冒著大雨急匆匆回到莫府,卻發現父親早已端坐於高臺之上,衣衫整潔,眉宇沉凝,似乎正等著他,背影瞧著有些蕭索。
“你母親二度有孕時,因周誠的前車之鑒,變得格外謹慎,成日擔心肚中的孩子被周夫人暗害了去。”
許是下雨的緣故,父親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啞,不若往日那般渾厚。
“生産時,她令丫鬟在産房外拖住了周懷錄,生完便令人將你送出了府,託付給建安城的‘故交’照料,隨後又將事先準備好的死嬰擺出來,謊稱生了個死胎。”
這個“故交”是誰不言而喻。
說起往事,父親眸色晶亮,瘦黃的頰側也不禁染上了笑意。
“——我便是在六年前的那個雨夜,邂逅了尚在襁褓中啼哭的你。”
聽言,墨修永無力垂首,雙拳緊握,胸口中升起一股無處發洩的挫敗感。
莫同竟不是他的生父......
他雖年幼,卻還是從父親的口吻中隱約察覺到了什麼。
“那您......”
“——我傾慕你母親。”
莫同承認得很幹脆,高闊的眉宇中洋溢著坦然。
“可即便如此,我卻從未與她僭越過世俗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