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陸子旭還不若現在這般高大,發育要比同齡人遲緩許多,以致常常受人欺淩,而仇錦自幼生的高大,又比那些人年長,是以每當她一出現,那些欺負他的人就老實了。見此,陸子旭曾真摯地懇求過她將那些人揍一頓,仇錦卻拒絕了,她問:“他們打你了嗎?”
陸子旭為了替自己出口惡氣,昧著良心點了點頭。
“真的?”
陸子旭再次點頭,卻默默嚥了下口水。
仇錦頓了頓,而後皮笑肉不笑地挽起袖子,亮出手臂,“你不說實話,姐姐打的就是你了哦。”
陸子旭徹底慌了,口齒都變得不大清楚,“沒…沒打。”
仇錦的手落在他頭上,輕輕揉了揉,目光溫柔,“阿旭,做人要有度。若只是幾句言語間的揶揄,咱們受著也就罷了......世道艱難啊,往後你就會明白,禍起時最先倒黴的,往往是那些管不住自己口舌的。”彼時的仇錦已經中了舉,被封為庶吉士,做的事情雖然微小,卻也算半隻腳踏進了官場。陸子旭沒懂她的意思,便也沒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反而因為姐姐不幫他而起了反性。
他陸家嘴,想怎麼活就怎麼活。
仇錦雖然生的高大,早些年身子卻不大好,陸子旭便跋山涉水到處去替她尋藥,親自熬好後給她,她喝完後卻犯了敏症,調理了一個月才好。陸子旭知道後愧疚極了,往後也不再替她尋藥,改為了尋大夫。
有些大夫性子怪,不肯替人醫治,陸子旭便使出他那狗皮膏藥之術,誰不去就去誰家門口立著,出門也跟著,毫無隱私可言。許多大夫深受其害,唐瓔也是其中之一。自打陸子旭認識了她,便成天往忠渝侯府跑,她嫁人後就往東宮跑。就這樣,唐瓔被迫成了仇錦的私人醫女,硬生生地將她那羸病弱的身子給醫好了。
仇錦的問題調好後,陸子旭卻垮下了。
嘉寧十六年,陸家大公子陸嘉明突然暴斃於北梁,自此與故國斷了聯系。在與鹹南失聯的一個多月裡,關於陸嘉明叛國的閑言不斷,嘉寧帝無法,只能以送公主和親為由遣人入北梁打探,以防敵國異動。為了自證清白,陸家主動請纓,然陸公年老,陸子旭本想代而為之,哪料卻被自己的胞弟陸與沉搶了先,那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接過節杖,跟隨宥寧長公主一道去了北梁。
這是陸子旭一生的痛,亦是他飽受詬病的地方。世人皆憐陸公操勞一生,幸得陸嘉明與陸與沉一長一幼兩位才子奉養膝下,得以安享晚年,哪料大公子不及而立之年便埋骨異鄉,年幼的小公子赴兄後塵,為國葬送了大好的仕途,唯餘陸家那個最不中用的二公子留在了建安,終日庸碌無為,靠著祖上的蔭蔽過日子。
近幾年的流言陸子旭都獨自扛過來了,可就在去年,福安郡王也不知發的什麼瘋,大冬天的竟將他推進了冰河裡,等仇錦趕過去的時候,陸子旭已經快沒了呼吸,雖然最後人是救上來了,可咳喘的毛病卻是也落下了,病弱的人由仇錦變成了他。
陸子旭回來後昏迷了三天,在他昏迷的日子裡,仇錦一改“不許動武”的原則,一徑沖去郡王府,拽起福安郡王的衣領就把他的頭往冰河裡摁,直至他窒息求饒才肯放過。
那件事之後,仇錦被廣安帝罰俸兩年,在午門前枷號四個月。身為女子,仇錦本就是官場的異類,經此“一戰”後,她更是成了逆婦的代表,在她受枷刑的那幾個月裡,辱罵聲不絕。可只要有人敢在午門前罵她,就會被陸子旭以更具有羞辱性的話語給罵回去。從日升到日落,寒冬到立春,他就守在午門前,日日如此。
那些人說不過陸子旭,便只敢在背後誹謗他是庸才,是逃兵,是陸家之恥。可不管世人怎麼說,仇錦卻清楚,陸子旭並不庸碌,他洞悉時局,見葉知秋的本領並不在他的兩位兄弟之下,不然也不會來到這間書院......
“我就說以他的性子怎麼會來書院讀書,果然還是為了你。”
朔風掠過,帶起一陣刮骨的寒冷,仇錦思緒翻飛,最終歸於平靜。她將視線調轉至前方,一名青衣女子踏雪而來,寬大的鬥笠下,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章寒英。”這是她的自稱。
仇錦挑眉,“我知道,毓德書院從維揚招了個的學生,這事兒陛下同夫子們都有交代。”
她將唐瓔上下打量了一陣,笑道:“你這些年倒是沒什麼變化。不過...‘寒英’這名字倒是有趣,我記得你膝傷之後極厭濕冷之物,緣何又愛上了雪?”
唐瓔無奈地笑了笑,“巧合罷了,這名字不是我起的。”
仇錦笑了笑,沒再說話了。
唐瓔就是喜歡她這點,對任何與自己無關的事從不多問,談話時給足了對方安全感,可越是這樣的人反而越不好親近。比起仇錦,她和陸子旭的關系反而要好得多。
想到陸子旭,唐瓔思索道:“這家夥從前就討厭讀書,我雖不知他此番入學的目的,但想必是為你而來,若說你還有什麼事兒是他放心不下的,那便只有…”她低下頭,默默吞了下口水:“仇大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