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桑玉的眉心彷彿解不開的鎖一般,過了片刻,他睜開眼,神情變得平靜下來,卻抑制不住那一副空洞不堪的雙眸裡,有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
江觀翊想起自己從前見過的那些瀕死的鳥兒的眼眸,他甚至沒有察覺到擱置在承桑玉肩頭的手在發抖,但他想讓承桑玉離自己能更近一些,就像從前那樣,將額頭貼在自己的頸窩。
他是這樣想的,也就打算這樣做了,手臂緩緩下移,將承桑玉攬進自己的懷中,緊接著就發覺衣領處傳來溫熱的氣息,吹拂江觀翊一顆不安定的心沉下來。
今夜之前他們之間或許還隔著久別重逢、思憶過往不可避免也難以逾越的一道高牆,但現在,它在承桑玉的淚水裡轟然傾塌了。
這是他們再度相遇之後,江觀翊第二次見到承桑玉流眼淚,他在面前人的朦朧淚眼裡看清了很多東西,淚水像鏡子一樣投射出自己心底那份永恆的念想,也映照出恍如隔世的百年之前。
半空中白茫茫的霧靄漸漸散去了,圓月在雲影裡露出半邊碧色的面頰,承桑玉眼下的淚痕被迎面的風吹散,他有些後知後覺地感受到江觀翊的胸膛,下意識地退了半步。
但指尖彷彿還殘存著一絲暖意,讓他忘記將手也一併收回,反應過來時,江觀翊已經站起身,轉過頭去背對著他,似乎在端詳地上的陣法。
不知怎麼,這番情景看著看著,承桑玉忽然想起曾在上峰山上的往事。
雖然這部分的回憶早就被自己全部封存,在這許多年裡也很少會主動想起,但承桑玉承認,倘若沒有後來的那些經歷,那麼在上峰山求學的那段日子,就是自己波折的一生裡,最為美好的一段時光。
他又拾起自己從前與江觀翊一同的那些過往——從鄺陽山腳下雲隱鎮共踏著餘暉到在斷竹林中千次萬次攜霜帶雪的揮劍,再到論道大會上走下高樓時所見到的對方臉上出現意氣風發的笑,最後是寂洲風雪交加之下並肩作戰時喉間嚥下的一口滾燙的血。
而且那個時候的自己從來不這樣輕易掉眼淚,承桑玉自嘲地想,我是活回去了。
他腳步虛浮地站起身,盯著不遠處江觀翊的背影,似乎在思索怎樣自然地走過去,但幸好江觀翊先開口了:“來看這裡。”
承桑玉所佈下的陣法,目的是為了讓陣中之物現形,凡是肉眼所不能親見的,在此陣裡都能夠留下痕跡,江觀翊所指之處,赫然躺著一片衣角——與二人先前所見到的花紋樣式相同,大抵是來自同一件衣服。
只不過,先前那片衣角,透過承桑瑾的回憶可以獲知,是在山上與那些仙門弟子纏鬥時被劍刃割破所致,但這一片衣角,邊緣不平,想來是在匆忙間撕扯下來的。
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二人齊齊抬頭望向遠處。
方才那個狐貍!
璆玉懸停在半空,江觀翊甩袖一躍而上,還沒等承桑玉晃過神來,便一手扣在他的腰間,一同站在了劍上。
“你——”
“哪個方向?”江觀翊沉聲道。
承桑玉便無心探究自己上來的問題了:“我記得是西南。”
話音剛落,璆玉長奔而出 ,在林間如青玉綢緞,遠遠眺去,月下半山半水如眉眼盈聚,眼中所見皆無邊春華。
“落!”
劍如利竹葉,飄忽垂地,終於得見林間隱約一人影,衣衫在月下瑩白如雪。回過頭,是個女子,眉似丹青由濃轉淡,襯出一雙含情似笑的眼,眼珠空洞,一看便知目盲,但她的神情柔和卻動人。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