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竹林碰面,許期沒再說什麼,他手裡的劍是宗門弟子統一發放的、最普通的樣式,只做平日練習之用。
觀珩上一次拿這種劍,還是在劍法剛剛啟蒙的時候,於是他頗感興趣地看著許期的一舉一動——他擦完了劍,跳下石頭,抬臂轉腕,正是《易朝劍法》第一式。
易朝劍法,顧名思義是出自鄺陽宗門下的易朝山,創此劍法的是許家的某位先祖,他的那把劍至今還供在歷任宗主處理事務的證道堂前,劍法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修真界大小仙門成百上千,但凡習劍者,都以易朝劍法為基石。
觀珩早脫離了練易朝劍法的階段,此刻端詳許期半晌,見他幾套招式行雲流水,動作並不急躁,銜接處自有一番特別的美感,忍不住嘆道:“不錯!”
許期一直練到最後一式才停下,他抹了抹站在臉上的頭發,依舊不說話,觀珩習以為常,對他道:“六天就能學完整套易朝劍法,還分毫不差,師弟,你有天賦。”
同期的弟子裡,從外門數到內門,在劍術方面超過觀珩的少之又少,這些年,幾乎也沒人聽到他主動誇過別人,此舉可以說是稀奇了——然而被誇的人卻對此無知無覺,心想分毫不差還是誇張了,自己方才還有不足之處尚存。
許期再沒敢繼續想下去,不能結丹的身體彷彿成了永遠橫亙在喉頭的一根刺,只要想一想就會感到陣陣作痛。倘若叫他如今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地同觀珩說話,無異於讓被刺紮破的傷口發炎。
有天賦,有天賦又能如何呢?許期面上不動聲色,靈魂卻好似跳出軀體冷眼旁觀,看吧,你是個永不能結丹的廢物,保不齊哪天就會被趕出師門。
“啪”的一聲,手腕被抓住。
低頭看去,是觀珩,他抬起許期的手示意:“這裡出血了。”
是掌側,興許是方才練劍時被劍氣劃傷,自打他練劍起,像這樣的情況不說一千也有八百,許期早已習慣:“等它癒合就好了。”
觀珩的指尖很涼,與許期手腕內側的面板接觸,一陣很異樣的麻癢,許期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他垂下臉,把手抽出來,又說:“真的沒事。”
氣氛將要走向尷尬,幸好觀珩就此放下手,轉了話題道:“下個月的易朝山聽學,師弟去麼?”
他不知道自己這句話觸到了許期心底那一點隱痛,許期的臉上也沒有分明的喜怒,他只是依舊垂著臉,輕聲又平靜地說:“也許吧。”
也許到不了那個時候,我就不得不離開這裡了。說這句話的同時許期有些絕望地想。
他抬眼,發覺觀珩在看著自己,他忽然覺得該避開對方的目光,才不至於被人一下看到底,因此許期抿了抿唇,裝作不經意地把下頜滑落的汗水拭去了。
觀珩點到即止,並不追問,一團有些涼的光芒輕輕拂過,許期掌側的傷口隨即癒合,沒等他回過神,觀珩已經自顧自走到空地中央,舉起手中的劍。
還是那柄神劍,劍身狹長,刃尖鋒銳,呈現雪一樣的純白色,其上環繞流淌的,是由白轉青的劍光,許期今日穿的還是內門弟子統一的紅衣朱袍,此刻身姿輕盈如燕,與那道劍影糾纏難分,乍一看就像兩道色彩各異的絲綢。
許期一時也被那劍吸引得入迷,就在這時,紅緞混著白練翩飛而來,“當”的一聲敲響了許期立在身側的破劍,觀珩語氣裡的笑意無比明朗:“師弟!切磋一場如何?”
不等許期說話,劍尖一挑,帶起那破劍的劍身,擲到他的懷裡。
他抬眼,見少年笑靨。
“……”許期這下是有些無可奈何了,“師兄,我劍術不精,打不過你的。”
“何妨?”觀珩躍上枝頭,硃色外袍被風吹得鼓動,“師弟,你顧慮太多,又太悲觀。”
這似乎並不僅僅指兩人的劍術切磋,許期愣了愣,下一刻帶著晨風與水珠的風擦過面頰,觀珩手中的劍揚起劍氣千萬重,朝許期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