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是誰的爹?
十六此時的目光過於驚悚,彷彿在認真思考他究竟是在罵人,還是說眼前一切都是他青天白日裡的一場夢。
誰知那人又嘆了口氣,語氣篤定起來:“你生日在六月十六,芷說自己不會取名,所以一直叫你的小名十六。你和她一樣,鼻尖和唇下有痣,這麼多年如果你問過她你爹在哪,她定會告訴你你爹死了,你左手小指有一道青色的疤,那是小時候被她的劍劃傷了之後留下的。”
他說著,邊拿出一封信:“這是你母親寄給我的。”
那封信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十六看著有些褶皺磨損的紙頁,下意識要反駁,卻發現對方都沒說錯,更何況,過了好幾年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現在憑空出現個看上去就很有錢的爹,似乎識相接受是最好的選擇。
但十六向來異於常人,並不打算識相。
“爹”對十六來說是個既近又遠的存在,在他還很小的時候,有媽,還有一個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哥哥,雖然現在已經忘記他們的模樣,但那時的自己,總歸還能躋身於幸福的芸芸眾生當中。
直到六歲生辰後不久,哥哥離開,母親去世,自己迅速變成了人間一孤客。
那段日子並不好過,那些從前便對自己大喊“有娘生沒爹養”、說他媽是寡婦的死小孩便愈發猖獗起來,就連從前左鄰右舍也說十六命硬,剋死爹不算,現在又剋死媽,唯一的哥哥也不要他。十六就獨自一人住在這破爛的小房子裡,整天在狗嘴裡搶食吃,後來去酒樓當小工,才勉強不至於餓死。
這麼多年沒人管他,更沒人要他,蘭絮說十六的心早就變成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結果現在突然出現一個看起來也就三十來歲的人,貌似還很有錢,來告訴十六說他是自己的爹,真真是荒謬且好笑。
“我不認識你,”十六很平靜地告訴他,“請回吧。”
一成不變的苦日子過久了,心裡難免會滋生出瘋長的恨意來,他曾經也無比渴望和別人一樣上學念書,或者做個話本裡那些能禦劍上天的仙門弟子,而不是每天當童工洗碗刷盤子。
十六早已活得自卑又陰鬱,他心想,真是親爹的話,我和野狗打架搶垃圾吃、去年得了風寒沒錢治快死了的時候,你又在哪呢?
對面那人似乎有預料到她的反應,無奈又輕輕地笑了一下,半仰起臉,看著十六的臉,聲音很溫和:
“我叫許端延。”
他拿起最後一頁信紙:“我此番來接你,也是全你母親夙願。”
紙上的字秀麗好看,寥寥寫著:
“——芷懇請宗主,請日後帶十六回鄺陽宗,惟願他有自保之力,僅此而已。
此外,芷聽聞宗主曾為十六取一名,想來寓意極善,請宗主帶走十六時,告知他原本名姓。”
十六把這幾行字瞧了又瞧,承桑芷去世時他才六歲,現在他已過完十三歲生日,過去的事,真是快要忘得差不多了。
他還能隱約記得自己的生母,那似乎是一個很溫和的女人,說話輕聲細語,記憶裡自己的那個看不清面容的兄長,似乎也是被她所救。十六總在窗外夜雨落下時躲在母親的懷裡聽雷聲,她還把十六的頭發留得很長,編成辮子,讓他看上去好像個小姑娘。
十六沒說話。
許端延也沒有說話,這些年一直耽擱,卻不知芷寫此信是為了託付與道別,而自己遲來了這麼久。他看著眼前面容肖似承桑芷的小少年,漂亮的鳳眼裡似乎蒙著一層霧似的悲傷,那份情緒,直到很多年後十六才能讀懂。
十六後來想起,都覺得那天能算是人生中最不尋常的日子,自己破天荒地有了爹,就像是老天也看不下去覺得他太苦了一樣,他還有了很正式的名字,叫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