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觀翊愣住了。
偏睡著的這位無知無覺,恨不得把不及他巴掌大的一張臉全部皺起來:“帶我走,師兄。”
“別怪我。”承桑玉最後喃喃道。
一百年有多久呢?對於神仙來講,眨眼就過去了,但記憶中那些前塵,又的確物是人非了。
江觀翊很沒來由地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上峰山上,他們兩人曾無數次一同走在山間漫長無盡的石階,從清晨直到日暮,那時的路旁有很高的樹,更遠處有報時的銅鐘聲穿過雲海,回蕩在耳邊,他放出羽翅雪白的鳥兒,繞著承桑玉飛了一圈又一圈。
“師弟,”那時的他問承桑玉,“你說再過幾十年,我們在做什麼?”
從前的承桑玉要比現在更加內斂沉默,江觀翊說出去的話,十句有八句都聽不到回應,但那次,承桑玉破天荒地轉頭看他,理所當然地答道:“到時候,都老了。”
“老得連劍也拿不動。”江觀翊於是大嘆氣,“好可怕。”
這自然有些誇張,旁邊的師兄弟紛紛噗嗤一聲笑,大概料到江觀翊又在逗承桑玉,但承桑玉還是一如既往地沒什麼表情,江觀翊在前邊走了一會兒,還是覺得要說些什麼,轉身又叫他:“師弟,師弟?”
那一雙琥珀色的眼珠一轉,重新看著眼前的人,承桑玉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等再過幾十年,我真的拿不動劍了。”他的眼睛很亮,“我就去找你,跟在你身邊,你來保護我。”
“好不好?”
承桑玉的神情似乎有一瞬間的松動,起碼唇角不像以往那樣繃得平直,有人埋怨江觀翊道:“五師弟,這樣說話好惡心。”
江觀翊卻莫名認真起來:“我可不是開玩笑的,師弟的劍術那般好——”
——但後面的事情他就有些遺忘了。
像心裡很深的地方,有了一個缺口、又或許有很多個,然而以前從來都不會刻意去提起,時間久了,就以為能夠將那片殘缺磨平,直到某天,曾經穿過重重樓閣的萬千塵煙再度吹回來,從那片缺口裡呼嘯而過,他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遺失。
現在是反過來了。江觀翊心裡想。
曾經憑借一套劍法就在修真界名聲大振的人,卻在飛升之後,再也沒有碰過劍。
承桑玉睜開眼時,天光早已大亮,窗外傳來賀明抒一大清早和許綏然鬥嘴的吵鬧聲響,他動了動,發覺自己是在床榻上。
遲來的記憶漸漸回籠,他猛地一拍額頭。
昨天晚上自己進屋之後,本想到處看看,結果卻在屏風後面發現了一幅貌似畫著自己的掛畫,原本還打算等江觀翊回來再問問他的,誰知剛坐下來就睡著了?
承桑玉思及此,扭頭一看——果然,那幅畫不見了,要不是屏風還在,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夢。
這件事不能細想,就算百年前自己和江觀翊互為師兄弟——實際上都不是同一個師父,況且,哪門子的師兄在自己屋子裡掛師弟的畫像!
太撲朔迷離了,承桑玉推開門,清晨的太陽照進整個庭院,許綏然跑到另一邊練劍,見了承桑玉,也只是面無表情地頷首,賀明抒懷裡抱著書箱,正蹲在院中央一本一本地攤開曬書,聽見腳步聲便抬頭道:“仙師醒了?院長一早出門去買早飯來著,估計也快回了。”
承桑玉“啊”了一聲,下一秒說什麼來什麼,只聽院外有人揚聲道:“我回來啦!”
“喏,東街的包子。”江觀翊把左手的東西遞給賀明抒他們,一邊將另一手的紙包給承桑玉,“這是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