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桑玉撂了筆,摘下發冠,束好的發散落,在燈火下是另一種顏色。默然良久,他緩緩抬手撫上眉心,仰面躺倒在榻上,月色似流水,沿著窗簷淌進枕褥間,他側過頭去看,圓月落在眼睛裡,流光溢彩。
今日是凡間八月十六,昨日的月亮都沒有這般圓。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承桑玉兀自笑了笑,“果然不假。”
過了一會兒,他又垂下眼來,不知是在對誰,聲音很輕地說道:“生辰快樂。”
“凡塵裡的月亮,”忽而窗外有人聲傳來,清朗好聽,“和在天上看是一樣的嗎?”
那聲音讓人感到無比熟悉!承桑玉猛地扭過頭去,透過窗,卻只能看見一輪月亮。
他心底忽然湧上些莫名的情緒,沒有坐起身,雙手交疊在腹部,許久才問道:“何人?”
“賞月之人,”那人似乎心情很好,“已是人定之時,閣下也憑窗望月麼?看來是與我心意相通了。”
“那是我的錯,白日裡見了太多人,一時竟想不起閣下是哪位,多有失禮。”承桑玉轉過了頭,背對著窗,轉眼盯著頭頂的房梁,“不過來都來了,何不進屋喝我一杯茶?”
外頭的人彷彿當真思考了一下,然後道:“好啊。”
承桑玉下意識地等著他從窗戶外翻進來,但須臾後,房門被輕輕叩響三聲。他從塌上支起身,盯了那門半晌,門外的聲音再沒響起,直到他將門開啟。
空無一人。
殿外有守夜內侍走動的身影,承桑玉低頭看見了地上一枝很小的花,幾乎很容易被忽略,被廊上燈籠映照,投下很淡的影子。
是梨花,幾片瑩白的花瓣牽動了太過久遠的記憶,他俯身撿了起來。
“是你嗎?”他輕聲道。
遠山尚在迢迢千裡之外,承桑玉仰起頭,長發在腦後垂散,額間痣鮮紅如雪,原本的衣袍被夜色染成黑色,迎風掠起。
一隻碧色眼睛的黑貓四爪觸地,混進無邊夜色裡。
他不知跑了多久,跑到宮外,聽見有絲竹管絃之聲從江上遙遙傳來,遠看漫山梨樹林葉間的模糊影子一閃而過,那人的衣衫在月下瑩白似雪,虛虛實實影影綽綽,有讓人疑心一切都是一場夢境。
貓跑得近了,靜靜地看著他,下一秒只聽衣袂翻飛之聲,承桑玉靈巧地從樹枝上躍下,揚起的聲音有一絲幾乎不可查的顫抖:“你到底是誰?”
銀芒貼著他臉頰擦過,刺入身後的樹上,是片如紙般薄的刃,又或許在月色下看不真切,那該是一瓣梨花。
風乍起,簌簌穿過樹林,蕭瑟作響,又重歸於平靜。彷彿過了一世那麼久,腳步聲漸漸遠了,林間只餘靜謐,承桑玉撚起那片薄刃,看似端詳半天,實則連自己也不清楚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