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怎的?開皇天子之後,這日子一天就不如一天,原來突厥人嚇得王庭都要遷漠北。結果大業天子即位,先是幾次徵高麗打得屍山血海,咱們馬邑鷹揚兵跟著從徵,回來的也沒幾個。兵打沒了,大業天子還要巡邊,突厥人還有不來的道理?去年就把大業天子圍在雁門城,雁門郡四十一座城被突厥人開啟了三十九座!”
“大業天子自己跑江都去了,這副爛攤子還不是咱們本鄉本土的人來收拾!”
“還好大業天子派來了個晉陽留守,當年六位柱國的後人,唐公李淵!這是個有本事的,拉著咱們太守,馬邑兵和河東兵,去年好歹讓突厥人吃了場敗仗,才消停了這麼些時日。這唐國公在晉陽留得久一些也罷!”
“我瞧著唐國公留不久,誰讓大業天子棄國跑江都去了!聽咱表舅說——他是二次徵高麗時候好容易活著回來的。二徵高麗本來要打贏了,還不是楊玄感作亂斷了糧食,大軍才敗了。那時都防不住楊玄感,現下處處生煙到處冒火,想當楊玄感的人只怕更多,唐國公有兵有將,在太原能呆多久?說不得現在就盤算怎麼進長安了!”
“天下才太平幾年啊…………別說唐國公了,我們王太守還不是別有心思?要不然怎麼拼命搜刮,馬邑這個窮地方,租庸都翻了倍!咱們說是鷹揚兵,一年就應調四十五天,現下一年多下去了,也沒放咱們回家的意思。現下又在拼命壓服劉鷹擊,你說咱們王太守是什麼心思?”
這些鷹揚兵都是常值鷹揚兵,常年服役,跟著各種官人行郡中各種沒完沒了的差役,內幕秘聞從那些官人口中聽了一耳朵,監門無聊,現在扯起來就是無邊無際了。
那火長也沒有拘管的意思,現下天下將亂的局勢,又有誰看不出來?大家不是世家子,將來不是因為那些世家子的野心去廝殺,就是直面突厥人的鐵蹄,今天不知道明天事,現下就由得大家圖個嘴上快活吧。
門兵們說得越來越是大膽,這火長終於有氣無力的開口阻止:“差不多就得了,嘴上好歹得有個把門的,現下郡中不太平,大家彆嘴上給自己招禍。有氣力吃點喝點,還有火到私門子裡找個小娘,快活一天算是一天!”
接著他又詫異:“怎麼許久不見樂郎君到縣上來了?”
門兵們鬨笑:“火長,你是念著樂郎君大方罷!每次進縣城或者交稅,或者看自家店鋪生意,總少不得招呼咱們弟兄吃喝。”
火長著惱道:“你們就是不想?多少弟兄遇到危難的時候,求到樂郎君那兒,總能把事情了結。我許久不見樂郎君了,念上幾句就是隻掛念吃喝了?”
還是那名歲數最大的門兵笑著為自家火長答疑:“王太守有令,租庸翻倍,樂郎君爺爺是一閭之長,這稅賦都著落在他頭上。連著三四年租庸都是翻倍,田裡產金子也是不夠,只能靠著回易,現下秋後雲中北各族的馬也肥了,樂郎君應該是回易去了。”
火長疑惑:“樂郎君就這麼一根獨苗,徐太公能放他去回易?”
老門兵神色沉了幾分:“徐太公中風了。”
火長頓足:“我奉命走了善陽一趟傳遞文書,卻不知道還有這種事!當得上門去看看!”
接著他又嘆息:“當年就勸太公讓樂郎君應了鷹揚兵的役,租庸都減,更少了買調錢。太公怎生都不願意,真是可惜了樂郎君被太公打磨出來的一身好本事!文的來得,武的也來得。要不就投效到哪個世家門下,以樂郎君的人才,誰家不看重重用?”
一眾門兵,全都搖頭嘆息。
眾人所說徐太公,是十幾年前來馬邑郡神武縣邊落戶,據說是從軍中退下來,帶著幾名從人,襁褓中抱著一個孩子,是自家兒子的遺腹子,大名叫做徐樂的。
老爺子帶著幾家從人在桑乾河谷地中開荒,馬邑郡從來不是個太平的地方。老爺子就一弓一馬打跑了好幾股馬賊盜匪,據說連零散的突厥狼騎都殺過幾個。老爺子開闢的聚落就成了硬地,百姓流民漸漸依附,最後形成徐家閭這個村子,開科納糧,成了神武縣的編戶齊民。
轉眼十幾年過去,襁褓中孩子長成人,被老爺子教養出一身的本事。卻被老爺子拘管得不能從軍,危險的地方不讓去。但有本事的年輕人總耐不住寂寞,徐樂與輕俠少年結交,性子豪爽,為人大方,性格強毅——都是邊地雲中健兒看重的好品質。在神武縣內外闖下了樂郎君這個名號。
十幾年前,徐太公來神武縣落戶的時候據傳還有上面的人照拂,當年傳聞縣令還去拜會過徐太公。現下十幾年過去,皇帝換了,時勢變易,原來徐太公的來路早就無人知曉,就是閭中一鄉老而已,樂郎君未曾從軍未曾入官,在徐太公老後自然就撐不起門戶,賦稅日漸加重,一文都少不得。
這些年徐太公靠著做回易支撐家計,但是幾年來兵連禍結,回易都做不得了。家底一天天消耗,又因為歲數高大,突然中風倒下。這家計說不得就要靠樂郎君接下來了。
邊地回易,在突厥人勢大的時候就是風險極大的一條路,一向被太公保護得不出神武縣的樂郎君如何撐得起來?有個萬一,真是可惜了樂郎君這出眾的人才!
那火長髮呆半晌,終於狠狠一跺腳:“這狗日的老天爺,簡直就不給人一個活路,才太平了幾年?這天下怎麼又亂成這個樣子!”
門兵們也都面面相覷,說八卦他們都有一肚子,但這麼高深的問題實在就回答不上了。
開皇天子終結亂世,開太平之世,大業天子即位,怎麼就短短十幾年,天下就又要大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