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忠於誰?你忠於你的締造者,朕,還是另有打算?”
“皇帝,我只忠於我的意志。我不忠於任何人。意志將我帶到哪裡,我就會去哪裡。”
靈物合攏書頁。磨指移開愛妃的手。愛妃再次歪在桌子一角,睡著般,複又如夢方醒。
“誰都無法預見它的意志在何時改變。”愛妃說。
磨指將靈物收回石頭和木頭的盒子。
在清點所能擁有的支持者後,我問自己,僅僅這些就夠了嗎?我又自問,我到底有何能力對抗邪靈?我對自己一無所知。除了解開咒語的決心,我並不知道,我到底能做些什麼。我不是薩滿,從未學過法術,也不曾習武,我不懂劍法,甚至,我在馬背上無法坐得安穩,我體質羸弱,如何與上百年的邪靈作戰?盡管,成為將士,像先祖一樣血灑疆場是我的理想,可我憑什麼來解除上百年的咒語?這一切都模糊而又未可預料。
可不是我又是誰?我沒有子嗣,即便有,也逃不出邪靈的詛咒,不是我又是誰!宮裡一大半都是無夢人和依託舊物才得以延續的故人,不是我又是誰?我開啟所有感官和心智,希望聽到一個聲音說,時間到了。
在戊戌年四月的黑天,我聽到了這聲音。我招來磨指。磨指懷揣靈書,我們對望。我點頭,說,時間到了,去吧。半個時辰後,磨指帶來了李蓮英。這是我第一個想殺的人,現在,卻像換了一個人。
磨指向我奉上李蓮英的瓶子。
瓶子裡裝著一個怪物,膚色蒼白,起皺,像是在水裡泡了很久。肢體細瘦,又像蜷縮在角落裡的蠕蟲。這只蠕蟲蠕動著,站了起來。此時瓶子變大了些。磨指將這只瓶子倒放,瓶子才恢複原狀。
“皇上,倒放的瓶子是安全的。”磨指說。“僅僅靠這只瓶子還不足以讓李蓮英俯首,他甘於臣服,靠的全是靈物。靈物左右了他,命他從儲秀宮偷來自己的瓶子。儲秀宮一直是臣的禁地呢。”
“奴才叩見皇上。”
李蓮英撲倒在地,爬著靠近我。在離我的靴子三寸遠的地方停下來。我安靜地看著這一幕,只覺厭惡。
“請皇上吩咐奴才。”
盡管厭惡,可時間有限,我向李蓮英發出了第一個命令。
“釋放所有瓶子裡囚禁的夢,將通往地下花園的門開啟。”
“遵命。”
這奴才,生平第一次對我說出“遵命”兩字。
就這樣,開始了。
時間到了。王商從翊璇宮取來烏足草放在延春閣前。點燃烏足草。我說。我心思平靜,像在做一件很久前千遍萬遍想好要做的事,又好像我對這一切都駕輕就熟,練習了千遍萬遍。而事情也會像該發生的那樣發生,不會有半點遲疑和延誤。我身邊有上百個大大小小的鐘表,整齊地敲擊出嘀嗒嘀嗒的聲音,這聲音猶如最好的樂曲。我似乎一直在等著一個時刻。這個時刻。這些嘀嗒聲。一切都曾發生過,十分熟悉,令我恍惚。
磨指說,從李蓮英的藏室散出一縷一縷奇形怪狀的青煙。
這些有形狀的煙霧將去尋找他們的肉身,與肉身心神合一,再次相合為人。地下花園的情形,也該一樣。若在地下花園,夢與肉身相合為一,便會互為消散。在地上,夢只會令人沉睡。很快,院子裡站著的一些無夢人開始打哈欠,醉酒般顛倒踉蹌,嬰兒般倒地睡去。是我們去綺華館的時刻了,我握緊愛妃的手。我覺出她在微微顫抖,她緊緊依偎著我。
“皇上,我們會贏嗎?”
“一定會。”
“到底誰是預言中的解咒人?”
“也許是你,也許是我,也許是我們各自、分別解開咒語。盡管大公主說你是來接替她的薩滿。可喚醒我,才是你進宮的使命。否則我不會相信,也不願相信詛咒。因為我不想、不願,厭惡和恐懼浪費了太多時間。現在,所有的鐘都敲響了,這是覺羅獲救的最後機會,我怎麼能錯過呢?”
此刻,所有的鐘表都像晨鐘般敲響,發出頓挫抑揚的鳴聲,催促我們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