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懸空的花園,安公公,我很好奇,難道這些花不需要土和水嗎?”
“當然需要。公主初來,一時無法理解這個地方。簡單地說,這個地方其實是上面那個世界的倒影,就像一個平靜的湖面,可以清晰地映出岸上的景緻。岸上的樹木花草是如何紮根在土裡的,湖面就會反映出相同的景象。所以,湖水裡的花草也是長在土裡的。如果我們現在是在上面的世界,那麼我們在這裡看到的,就僅僅只是一個倒影。但現在,我們進入這個倒影,情況就不同了,上面的世界已然是這個世界的倒影,真實變成了虛幻,而虛幻變成了真實。所以說,公主,您現在看到的,都是真實的,是真實的花園、真實的花木,還有真實的人。您正走在花園裡,您之所以走在橋上,是因為這是一個湖泊。花都種在湖水裡,要不怎麼會有船呢?”
船在花的枝葉間穿行。船像細長的柳葉,兩端高高翹起。每條船上都有一個人劃槳,另一個人則不斷地撫弄著花瓣,在花朵上放些東西,又取走一些東西。到底是什麼,無法看不清。
“以公主的聰慧,您難道真的猜不出嗎?”
“這麼說,這就是養蠶的地方了?為什麼我一條蠶都看不見?”
“公主,您看,每朵花的顏色都十分豔麗?”
“是的,絲綢般豔麗。”
“也都十分光滑?”
“是的,綢緞般光滑。”
“又十分閃亮?”
“珠寶般光彩奪目。”
安公公露出滿意的笑容。
“盡管如此,這些花只不過是那些會吐絲的蟲子的食物。它們吃花。它們的身體是透明的,它們吃下什麼顏色的花,身體就會是什麼顏色。兩種完全相同的顏色疊在一起,肉眼通常難以辨別。每朵花上,都有許多不停吞吃花瓣的蠶,胃口極大,這就是花需要不停分裂,或者說重生的原因。在這裡,蠶不吃桑樹的葉子,而是吃這些花。所以我們才會得到這世上最好的織物的原料,最最上等、最最不可思議的蠶絲。”
“這就是我要知道的秘密。安公公,我很好奇,為什麼一開始你並不向我解釋而只是一味隱瞞,現在卻毫無保留地向我洩密?安公公,在上下兩個世界裡,你判若兩人。”
安公公陰陽怪氣地笑了。
“公主,我是一個奴才,既然您已經隨我進來了,做奴才的還會有別的選擇和退路嗎?我知道終有一天我們會在綺華館見面,而如果我們見面,我必然會向您和盤托出這裡的秘密。這是因為,我相信這個秘密有著足夠大的能力,它會保護自己,不需要為它憂慮過度,刻意維護。一般來說,當一個人知道某個秘密後,往往會有兩種選擇,要麼洩露秘密,要麼嚴守秘密。這要看秘密對於他的意義。而我有這個信心,我確信任何一個人若是知道這個秘密,都會無一例外地選擇沉默,繼續履行守秘的職責。秘密畢竟是秘密,總會産生意想不到的效果。這個效果,我們很快就要看見了。”
安公公的目光落在福錕身上,像在說,我說的效果,將在福錕身上應驗。我最初並不懂安公公這番話的意思,然而,很快,我就懂了。我相信,看到這一幕的人都會汗毛倒豎,陷入無以言狀的驚恐。不會有人將看到的告訴別人,因為不會有人相信。確如安公公所言,秘密畢竟是秘密。這秘密,卻是一場我醒不來的噩夢。
處決
離我們很近的地方,坐落著一座亭子。走了這麼一大段路,看見亭子便會覺得舒適可人。我們順著蜿蜒的小橋向亭子走去。一路我沒有聽到福錕說話,一路,福錕滿腹狐疑地望著四周,望著亭子,目光裡是越來越濃重的疑慮。
亭子上反寫著的,是積翠亭。上面延春閣外的假山上,也有一個積翠亭。
“福錕大人,你在擔心什麼呢?你來時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信心現在似乎有些變了。福大人,請問你在憂慮什麼呢?”
“安公公,老實說,您說的每句話都讓我震撼。這個地方我雖然沒有來過,但看著每件東西,經過每一處地點,都讓我不安。至於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我也說不清楚。也許因為我是一個無夢人,看到這個地方,便有恍然如夢之感。我已經覺得自己有些醉意了,可一路上我們甚至連一口茶都沒有喝過。”
“我們是該坐在亭子裡歇歇,喝杯茶,欣賞一下湖光山色。”
“安公公,湖光倒說得過去,可這裡哪來的山色呢?”我說。
“花園又怎麼能缺少假山呢?我待會兒就命人去搬過一座山來。”
“這豈不是說昏話了,哪裡有山可以搬來,誰又能搬來一座山?”
安公公臉上的笑容讓我厭惡。這個笑容太有把握了,太絕對了。一踏進這處所在,我和福錕就失去了所有的安全感,我們所經過的路、所看到的東西,都仰賴他的引導和解釋,若是沒有安公公,可不就是恍然如夢了?我們難道沒有被他劫持嗎?難道這不是一個瘋狂的、任其所為的所在?恐懼,我們已經來不及恐懼了。
亭子中擺著桌椅,亭子後面蜿蜒伸出的一條路,當然是通向那些無邊無際的花叢的,若是像安公公所說,每朵花都能引人墜落,致人死地,我們已無路可逃。既然如此,不妨就在這亭子裡喝壺茶,歇歇腳,看看會發生什麼。
“既然如此,公主不妨在這裡歇歇腳,賞賞花,索性把心思放平穩了,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麼。”安公公是這麼說的,跟我腦子裡想得一樣。他無非是想告訴我,連同我想什麼,他都知道。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