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甲士如林,燻煙嫋嫋,和往日相比這乾清宮似乎沒有任何的變化,都是森嚴如獄,落針可聞。
只有身處權力中心圈層的人才能夠察覺出箇中變化,特別是天子朱祁鈺的變化。簡單來說就是憤怒,而且是毫不掩飾的憤怒。
太監王誠稟報道:“陛下,胡太師、王尚書一群人已經在外面等了有些時候了,是不是召他們進來。”
朱祁鈺眉眼清冷,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道:“不急,等東宮那邊傳出訊息之後再說。”
王誠勸道:“殿下年幼,不通世事,若是真的尋了短見,到時候——”
“豎子悖逆,竟然敢借臣民來要挾朕,尋短見便尋短見,看著心煩,聽著心亂。”
王誠住口不言,朱祁鈺可以事後說自己是氣話,他可不行。
過了盞茶時分,王誠過來說了差不多的一番話。胡濙等人畢竟是老臣,朱祁鈺以往一貫是以重視老臣的形象出現在臣民心目之中,生氣可以,但是傷及自己形象就有些得不償失。
“告訴胡濙他們,等那逆子當真尋了短見之後再來不遲。朕忙著呢,沒有功夫見他們。”
王誠知道朱祁鈺只是差一個臺階,遂俯首請命道:“殿下貿然行事在先,陛下斥責可也,只是逼壓太過,以致殿下心生畏懼,生出死志。國之儲君,豈可輕易動搖,動搖則禍端難料,陛下當息卻雷霆之怒,召見太子殿下,各釋猜疑,如此父子和好而百官不疑,社稷穩固。”
“咬人的狗不叫,尋死的人也不會到處說自己要尋死覓活。太子是真的打算尋死嗎?分明是挾自身性命來威脅朕,今日退讓一步,來日不如直接退位讓太子登基,此子狼子野心,來日絕非大明之福!”
“殿下宅心仁厚,守孝行,奉忠義,必不至於此。”王誠答道。
朱祁鈺聽到這話就更加生氣了,在臣民百姓眼中,朱見濟從南宮中帶朱見深出來,仁德無雙。到頭來自己這個天子裡外不是人,成為了大惡人。
只要朱見深在臣民眼前晃悠,他們就會自然而然地想到朱祁鈺當年對自己的皇兄和皇侄做了什麼,畢竟到目前為止朱祁鎮還是處於被幽禁的狀態。
朱祁鈺不否認朱祁鎮是自己幽禁的。歷史上的皇族們莫說幽禁,便是直接誅殺親人的例子也不在少數,皇權鬥爭哪裡容得半點寬仁。
朱祁鈺真正氣憤的,是自己辛辛苦苦做這許多,雖然直接受益人是他自己,朱見濟這個太子難道不是間接受益人嗎?當初還是自己親手送朱見濟得到儲君之位的。
現在好名聲被朱見濟得了,壞名聲全是朱祁鈺這個天子背,哪裡有這麼簡單的道理。現在又不是朝野動盪,上皇黨如日中天,自己這邊不得不緩和矛盾。他朱祁鈺明明將所有的權力都攬在了自己手上,上皇黨如同秋後的螞蚱一樣,肉眼可見地衰弱下去,什麼群魔亂舞,都是些蒼蠅之流,一個指頭下去能夠摁死一片。
唐太宗幽禁父親李淵,唐肅宗幽禁父親唐玄宗,父子之情永遠不如權力誘人。今日朱見濟能夠踩著他這個父皇獲取好名聲,來日犯上作亂的可能性很大。
與其放縱朱見濟來日犯上作亂,不如現在就廢了他。這太子之位得來的過於簡單,不如黜免掉去,讓朱見濟長長記性。龍之逆鱗,觸之必死。
心中想至此,朱祁鈺終於不再忍耐,對王誠道:“此子甚失朕望,文才不顯,又昧於禮法,仍莽撞生事。寧可於宗室之中擇一良人,不可使之久居儲君之位。爾等即依此意草擬一道詔令,廢去朱見濟的太子之位,擇選宗室良子,即刻送入宮中,朕即親自審量。”
“這詔令老奴萬萬不敢寫,太子無大過,陛下不可輕言廢立之事。自周興以來,傳位一事必傳嫡長子,未聞傳宗室者。”王誠最多是挑撥一下朱祁鈺和朱見濟父子之情,讓他寫這東西,他可是萬萬不敢的,那些文官若是知道他操筆寫這個能夠殺了他。王竑能夠當朝打死馬順,再打死他王誠也不是不可能。
“你不寫,有的是人願意寫!”朱祁鈺冷冷撇下一句,召司禮監眾太監過來,讓他們寫這詔書。
只不過,包括舒良在內的眾人見到俯伏在地的王誠,連王誠都不敢寫的東西,這幫人哪怕是再想要求上進,也是不敢寫的,紛紛勸朱祁鈺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