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傳聞中的幸福,
變成我要從別人手裡討過來。
從父母的認可裡討過來,從上司的贊許裡討過來,
從路人的回頭裡討過來,從新開的商場裡討過來,
從墮落的朋友和孤傲的知己手裡討過來。
從一個男性手裡討過來。
兩位保安帶著滿臉的錯愕趕上前來,責問的語氣裡還騰騰著一種緝拿肇事逃逸者般的興奮,只不過等他們看見我和馬賽堵著一扇電梯門,哪怕不用過多修辭和描寫,他們也能瞬時領略到一種意外的“關”和“開”在僵持不下。
“圍觀群眾”的出現除了突顯我的煩躁和不快外沒有任何作用,尤其是餘光裡掠過他們居然饒有興致地抱起了手臂,肘彎裡的空餘為一袋瓜子做好了預留。我愈加緊張,一切都在督促我必須盡快為這個鏡頭打上“完結”的字樣。
“行了。不說了。”我甩下馬賽的手腕。
“你先回答我。”他卻迅速地反擊了上來,重新回到我手臂上的力量帶著更進一層的逼迫感,不再是和先前一樣籠統地握,它們變成五根明確的手指,在我的面板上一根一根地上鎖。
“回答什麼?有什麼好答的。”餘光裡的觀眾們看得眉開眼笑,我胸口強烈的抵觸情緒像在絞殺一根稻草的輪軸,已經崩出脆弱的飛屑。
“你不要回避。”
“我沒有迴避。你趕快放手,我得打電話給保險公司。”
“這事還沒必要著急。”
“你知道什麼——”
“只要你的電話是在四十八小時內打的,就都沒有關系——這點常識我至少還是知道的。”他快要在微笑中故態複萌。
“……你不幼稚嗎?……”我沒有其他話好說,只能籠統地胡亂開炮。
“你先回答我。”不自覺地,馬賽揚起下巴,角度讓他的目光被削成銳器,他就要從那裡切下什麼,“盛如曦,你先回答我。”
我太沒用了,我真的一無是處啊,用更直接點的說法,我弱爆了,我笨得像頭驢,不,連驢都不會像我這樣愚蠢,我居然是在這個時候,這個節骨眼上——一輛撞癟了前臉的車停在二十米外,兩名喜洋洋的路人在身旁圍觀,我錯過了一切的時機,卻因為對方只是喊了我的名字,三個字,連名帶姓,馬賽喊了我的全名,他毫無徵兆地觸動到我的哪個開關,讓暗門下,有了淚腺作用的鹹味。
我忽然就冒出了眼淚。
真真正正的眼淚,想忍耐的念頭剛剛興起,就把它們逼得像堵進狹窄入口的潮水,孤注一擲般湧得更高了。
當我明白過來,這突如其來欲泣的沖動既不是源自氣憤,也絕非愕然或惱怒。恰恰相反,眼淚裝飾一般沿著眼眶,軟軟地泛成了連我自己也無法理解的,壓根是帶著甜味的悵然啊。甜的,飽滿的,宛若一顆露珠的,悵然啊。連從我的眼睛裡看去的馬賽,過往那些牽扯不清的標簽從他身上迅速隱形,“年輕”也好,“後輩”也好,每一個強調著我和他之間固有差別的標簽。馬賽好像一件件脫去冬天厚重的羽絨服、圍巾、毛衫,然後只剩一件單質襯衫那樣,站在我面前,成了和我平等的人。
是這樣的吧。對他來說,此時的我不是什麼前輩,我無關資深,也沒有那麼多和現實有關的拷問要在他額頭上絞起緊箍咒,於是他可以露骨地瞪著我,毫不避諱地用全名叫我:
“你不說清楚,我就始終過不去。我就老是弄不清楚自己的狀態。我沒你想得那麼無所謂,所以盛如曦,你先告訴我,你是我女朋友麼?”
馬賽完全地正色,看著面前這個比他矮大半個頭,鼻尖在情緒下泛紅的我——他覺得忽冷忽熱,多少有些無法捉摸,以至於讓他忍無可忍的我。他沒有絲毫猶豫、退卻,甚至連距離感的禮貌也成了多餘,既然我們都是那麼平等地站在一個屬於感情的難題上。
“我答不出來,因為我不知道。”是啊,我為什麼就會知道,為什麼必須得由我來決定,“為什麼不是你來決定呢?憑什麼由你來咄咄逼人地問我?”
身邊的車庫電梯在此時開啟了,閃出一對女同事的臉,她們冷不防被面前的狀況嚇一跳:“怎麼了?這是?”
我終於得以乘機架開馬賽,眉頭一緊,倉促地扔下謊言:“突然沖出來,害我撞車了。”
“誒?要緊麼?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