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宗廟之畔,幾座草廬拼湊成的院舍裡。
殷商太師,權傾朝野的比干,此時穿著一身便服,他一手持一柄豬毛做的刷子,一手牽著一頭幾乎要高過他的山羊頸上繩索,正從木盆中蘸取清水,刷洗著那頭毛色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山羊。
山羊高昂著頭顱,下頜上的鬍鬚隨風搖晃。
它微眯橫瞳,一副悠然自得,很是愜意的模樣。
經過比干一番刷洗,那頭公山羊的毛髮也並沒有變得再白亮分毫,它本已是一堆雪、一團雲,再潔白又能光潔到哪裡去?
反倒是若稍有不慎,哪怕只是沾染上些許塵灰,都會損傷了這份無垢潔淨。
比干素日看顧大商宗廟,幾乎不問世事,每日除卻灑掃宗廟、祭祀先祖先公之外,他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刷洗這頭跟自己一同出生,伴隨自己至今的公山羊了。
此般山羊,在商人眼裡,亦是神獸之屬,被稱為能識忠奸、斷善惡的‘獬豕’。今商遇疑難懸案,需要判別對錯之時,往往就是將雙方帶至一頭公山羊前,那公山羊若對其中一方點頭,則表明那一方犯有大錯,應當受到刑罰。
將人之對錯善惡,寄託於一頭山羊身上,豈非兒戲?
山羊又怎可能真是公斷是非的獬豸?
比干自覺此事甚為可笑,是以他用了十餘年的時間,從禮制至於民風習俗之上,徹底推翻這種以山羊斷案的傳統。
僅僅只是一個‘山羊斷案’的傳統,想要徹底推翻,尚且耗費了他十數載的時間,又何況其他?
是以比干更知大王欲廢除人殉遭遇的阻力有多大。
此事幾乎沒有達成的可能,而大王偏偏要這樣做,這便令比干與今商王意見相左,他由此漸將重心移至宗廟祭祀之上,對於國政大事甚少過問了。
而今入殿拜見大王,與大王爭執,在現下看來,確是他接受來的資訊不足,一時受了蠱惑所致。
比干將豬鬃刷子丟進水盆裡,把手裡的繩索拴在了石柱上。
他拍了拍那頭公山羊的背脊,無聲地笑了笑。
從前大商斷案,將是非對錯寄託於一頭公山羊是否點頭之上,與今商、今時自己將大商國運種種,完全寄託於天廟祭祀之上,又有何異?
貞人們占卜出‘兇’的卦象,事實結果便一定是‘兇’麼?
貞人們認定某人登臨大為,即可‘天下大吉’,最終便一定能吉順如意麼?
如今,比干自己收集了諸多訊息,了知了‘九國獻子’之事全貌以後,已然對這所謂巫儺占卜,起了質疑之心。
他聽到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轉而安坐於旁邊的石墩上,看著公羊悠閒地吃著草,一時愣愣出神,直到那陣腳步聲的主人走入草廬院舍裡,向他躬身行禮,口稱:“叔父。”
此時,比干終於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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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髮老者抬頭看到一俊美高大的男人正立在自己身前三步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