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竹田停了下來,神色愈見凝重,手裡端著酒杯頓在那裡,眼中泛起迷霧,似迷茫,似悔恨,似惋惜。又好像在整理著逝去歲月裡破碎的片段,又彷彿根本就回到了那令他痴迷,痛苦,而又深深眷戀著的故鄉。木森和李理坐在那裡靜靜的聽著,看著。他們似乎隱隱的感覺到,下面發生的事情將是竹田隱姓埋名十數年的真正原因。
竹田從沉思中醒來,繼續說道:“那次的定段賽的總裁判長正是由我擔任的,有志的前幾盤棋下的還是不錯的,對手也不是很強。和前幾次參加定段賽一樣,有志順利的進入了複賽。那次比賽的規則和往年不盡相同,往年的賽制是按級別先舉行迴圈賽,進入複賽的棋手交叉進行淘汰賽,有志往年就是在淘汰賽裡屢屢飲恨敗北的。這次的規則在進入複賽後有了改動,山本在棋院的理事會上提出,為了節省資金和縮短時間過長的賽程,複賽後所有的選手都將和現役的高段棋手進行比賽,而這些高段的棋手都是國內外各項頭銜的獲得者,無一不是頂尖的高手。以有志的水平在只是讓先的情況下,想要戰勝這些高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是讓兩子,有志想要戰而勝之也沒什麼把握。”
“但是接下來的結果卻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和有志對局的棋手在局面優勢的情況下打了一個讓人無法理解的勺子,有志順利的入了段。雖然我對這樣的結果有些疑惑,但也沒向其他的地方去深想,何況這樣的結局也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比賽結束後,我走到有志的面前,對他表示祝賀。”
“有志顯得有點恍惚的神情,我以為是賽程緊張,勞累所至,就說,怎麼樣,身體感覺還好嗎?”
“有志說,感覺還可以,謝謝叔叔的關心——只是、只是,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
“我問,只是什麼?”
“有志猶豫一下說,我覺得結果不應該是這樣,在對手沒有下出那手棋之前,我幾次都準備放棄了。”
“我安慰有志說,不要多想了,圍棋本來就有很多讓人想不到的地方,對手可能在一瞬間産生錯覺,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有志聽我這樣說,才有點釋然。”
“我又說,這次是上天對山本家族的眷顧,你以後要加倍的努力,不要辜負了長輩對你的期望,更不能辱沒了職業棋手的榮譽。你要知道這樣的幸運不可能總是發生,更多的是需要自己的努力,明白了嗎?孩子。”
“有志點了點頭。”
“我又問有志,向你父親打電話說了結果了嗎?”
“有志搖搖頭說,還沒來得及。”
“我說,快去打電話向你父親報告這樣的好訊息吧,你一定等的很心急了。”
“有志說,枝子在等我,我可不可以拜託叔叔幫我打這個電話呢?”
“我點了點頭說,你去吧。終究是孩子性情,有志一掃恍惚的神情,蹦跳著走了。”
“接下來我把電話打到了棋院,可是山本的秘書說山本身體不適,去了醫院,今天不會來了。我猜想可能是勞累所至,還是等到晚上打電話去他府上吧,順便也請他保重身體。”
“晚上我再次打電話去找山本,仍然沒能如願。我想要去找有志,讓他早點回家,看看他父親的身體情況,可是這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兒,我心中有些煩悶,便上街去四處走走。”
竹田說到這裡,又閉上眼睛,語氣顯得格外凝重。
竹田說:“沒想到在街上我會遇見他,一個此時此地我最不想見到的人,一個本應該在數百公裡之外接受我電話祝賀的人。”
木森和李理相互看了一眼,心裡都明白竹田說的那個人是誰,心中不禁又同時泛起了疑問,怎麼會是他呢?
竹田嘆了口氣說:“我知道兩位現在再想什麼,我當時和二位的心情是一般的,心裡不停的問,怎麼會是他呢?”
竹田頓了頓,彷彿是在自言自語:“怎麼會是他呢?”
竹田接著說道:“聯想起白天有志蹊蹺的對局,我的心裡隱隱的有了種不祥的感覺,我決定跟著那人。其實當時我也很猶豫,怕自己跟下去會有一個自己並不想看到的結果,如果是那樣,那個結果將是一個悲劇。如果不跟下去的話,那麼我的下半輩子都將在猜疑中度過,而這樣的猜疑對我對那人都是極大的不敬。我對自己說,無論如何都要把事情弄明白。”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我的師兄山本。”竹田終於神色黯然的揭開了謎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