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貴人心有所感,臨踏出月洞門前看了眼耳房的窗子。她想到那個對小木偶愛不釋手的狼奴,想到楚言枝給他喂飯的時候,他乖得不行的模樣。這是個沒孃的孩子,太可憐了。而楚言枝呢,是個沒父親的孩子。
楚言枝脫下髒衣服,洗幹淨手臉窩到被窩裡睡了。床尾和靠牆的床邊上都放了湯婆子,室內又燃了炭,倒不怎麼冷。
楚言枝盯著帳頂的承塵,一時有些睡不著。再過一天就到冬至節了,那時候會有年宴。以往娘親並不帶她參加,只會領她去慈寧宮見見太後,然後回重華宮他們幾個關起門來自己過節。這次娘親身子沒好透,還不能下床,但應當會讓她去的吧?
東殿除了主屋已經沒有空房了,主屋自然不能留給下人住,年嬤嬤就將疏螢知暖兩個宮婢安排到了西殿的側廂房。有時候紅裳會睡在那裡。
等她安排好了回到碧霞閣,竟見姚美人還沒睡下,凝視著正嗶剝的燭火,不知在想什麼。
“美人,您身子還病著,怎能再熬下去?”年嬤嬤為她掖掖被子,吹滅了燈。
姚美人垂眸,看向黑暗中年嬤嬤那張皺紋越來越多的臉,良久才道:“……嬤嬤啊,當年我要是沒進宮多好?”
年嬤嬤微愣,酸意頓時上湧。
姚美人的父親雖說只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官,可與她母親夫妻恩愛,她上面還有個極疼愛她的哥哥。她在家的日子從來都過得順順心心的,又因為性子好,還沒及笄就有好些人家上門提親,包括縣太爺的嫡子、連安縣首富柳員外之子。
姚美人最後差一點就與柳員外的兒子柳言棠定了親。誰知上頭選秀,選著選著,選到了她身上。
最後就因為太後隨手一指,她深居後宮□□年,再無法與親人相見。
這輩子都見不到面了。
年嬤嬤沒有應她的話,默默扶她睡好後,鬆了床帳,對著黑暗心疼得飲泣。
如果美人不用進宮,留在連安縣嫁人生子,她也不用與自己的女兒分離了。她女兒是嫁給一個屠戶做妾的,她們進宮那年,她女兒正懷頭胎,聽說生産兇險,差點一屍兩命……
翌日清早,楚言枝還在睡著,紅裳抱著木桶收拾了兩位主子的衣服,到院裡的水井旁洗衣。木桶沉到井裡過了會兒才裝滿水,紅裳搓搓手哈口氣,提著繩子往上拽,剛拽到一半,旁邊伸來一雙白白淨淨的手,幫著她把木桶提溜上來了。
紅裳有些不好意思:“疏螢姐姐怎麼過來了?”
疏螢幫她把水倒進盆裡:“怎麼能不過來?我怎好看著你做事,自己睡懶覺。”
她又打了桶水,坐下來幫她洗衣。冬天的井水並不凍人,但沒洗一會兒她的手就搓紅了。
紅裳同她搭話:“知暖姐姐還在睡著?”
“她貪睡些。”疏螢笑道,“她這人就是心氣高,凡事想做最好的,從前在坤寧宮,我和她都是伺候黃豆的,她便不怎麼情願,想到裡頭伺候。可坤寧宮那麼多人,哪輪得到我們?如今來了這,她就想往上爬一爬。”
紅裳嗤笑:“也不怕姐姐笑話。咱們重華宮,主子都要做活,她便是往上爬,能爬成什麼樣呢?我看她不如找個機會回去算了。”
“是啊。”疏螢笑笑,手搓得越來越紅,思緒也越來越沉。
其實自己伺候黃豆得力,曾被三殿下多次誇贊,三殿下是有意提她到身邊伺候的。但這回碧珠姑姑忽然把她調來這,自己再想找機會回去,也沒法子啊……
楚言枝睡醒後,過來伺候她穿衣洗漱的是知暖。楚言枝不喜歡她,也不習慣被不熟悉的人照顧,帶著起床氣哼哼兩聲,把她推開,自己洗臉紮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