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是北地最快樂的小狼。白天母狼教他獵食,夜間他和狼群一起宿在山洞,他們一起對著一輪明月嗷叫。他還不會叫的時候,他們會蹭著他的脖子教他,還會帶他一起在雪地裡打滾。玩困了,他們頭靠著對方毛茸茸、暖呼呼的肚子,聽著彼此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一起睡去。
有時候狼群獵不到東西,母狼會從雪下扒出先前備好的食物分給他們,自己跟幾頭成年壯狼遠赴幾十甚至幾百裡外覓食。他和剩下的小狼就從山洞裡探出來,嗅嗅這個、嗅嗅那個。滿鼻腔的冰雪氣息裡,唯有花香不同。
狼奴的手指緊張地攥著什麼,他已分不清了,他本能地把自己髒兮兮的腦袋蹭過去,仍是努力地擠壓嗓子,發出幼獸般的呢喃:“……奴,奴奴。”
狼奴的吐息噴惹在楚言枝的耳畔,癢得她眨動眼睛。她離得遠了些,對上他滿是希冀的視線。她明白他是不想她離開,他叫的是自己的名字,只是還不會說“狼”,更不會說別的複雜的詞。
楚言枝摸摸他拽自己袖擺的手指:“可你都要脫光了,我不能看你脫光。你知道羞嗎?”
狼奴殷切地眨眼睛,他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他只想楚言枝不要又這樣離開。
楚言枝很為難。
她把小木偶撿起來,遞到他懷裡:“它陪著你呢,我就在外面看著你。”
狼奴看著自己的手指被小公主握住,然後又被一根一根掰開了。狼奴沒有多少力氣了,他再想用力,也掙不過她。
楚言枝往外走,掀開葛布棉簾時,回頭看了一眼。暖黃的陽光鋪陳在她白淨的側臉上,一線光落到狼奴的眼睛上。狼奴緩緩眨了一下眼睛,好像有什麼晶潤的東西滑過他的鼻樑骨,沒入了她看不見的暗處。
她放下簾布,背對著門,揚聲道:“狼奴,不要兇劉太醫。”
狼奴沒有應聲。
劉太醫擦擦額頭的汗,拿著清理傷口的器具和金瘡藥,開始為他處理傷口。
狼奴始終摟著小木偶,不動也不叫,唯有尖銳的刀片剜去傷口腐肉的時候,他才怔怔地蹙眉,垂著眼睛輕輕地哼一聲。
楚言枝靠著牆,用腳尖在地上畫著圈玩兒。知暖殷勤地過來問:“殿下餓了吧?想必廚房已備了膳,奴婢端些過來?”
楚言枝確實有點餓,但沒什麼胃口,她心裡堵堵的。
明明已經把狼奴從籠子裡弄出來了,也請來劉太醫給他治傷了,他為什麼那樣傷心?是因為他不明白這些人是在做什麼吧……他應該也不明白她在做什麼。
楚言枝最開始只是想給母親治病而已,但從上林苑回來後,她的心變大了,想要的東西越來越多,想要做成的事也越來越多,讓狼奴活下去便是其中一件。
為什麼要讓狼奴活下去?她說不清楚,反正不想他死,她不想任何人死。
等廚房把水燒好,飯菜也做好,耳房的門簾終於動了,劉太醫吐出一口長氣走出來,對楚言枝道:“藥上好了,切忌傷口不可沾水。藥三天一換,以他的體質,應該很快就能痊癒。”
楚言枝鬆口氣,忙讓年嬤嬤去取診金付給劉太醫。
她掀簾子進去,本以為會一如往常撞見那雙一直盯著自己瞧的眼睛,卻發現狼奴睡著了,嘴裡還咬著小木偶。
劉太醫貼心地從床頭那隻開啟的箱籠裡挑了幾件衣服給他穿上了,小福子個頭不高,但這衣服在他身上仍顯得太過松大。他枕著枕頭,蓋著被子,除了太髒了點,看起來和尋常人家的小孩子並無不同。
年嬤嬤燉了骨頭湯,烤了叫花雞,還做了一大盤獅子頭,和紅裳疏螢一起端過來了。
楚言枝想起什麼:“錢公公呢?”
“啊,飯沒熟的時候就有幾個公公過來找他把他叫走了。奴婢本想留他用膳,哪怕是喝口茶呢?可惜他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