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悉說著蹩腳的奉承話,不肯伸手接,阿香笑道:“拿著吧,這是三殿下賞你們這半年的辛苦錢。”
範悉這才接了。
“往年也不是沒獵過狼,怎麼這回耽擱了這麼久?”楚姝問。
範悉道:“北地路遠,一來一去費時。再者此狼非同一般,性烈狡猾,草民捕殺了一整個狼群,草民的兒子又用硫磺煙燻狼窩,守了整整七天七夜,才抓到了它。”
楚姝來了興趣:“你們是特地過去抓它的?”
“這倒不是。草民原本想獵的是那頭狼王,那天好不容易抓到了,還沒關進籠子裡,白茫茫的雪地上就突然竄出個黑黢黢的東西。草民看都沒看清是什麼,它哈赤一口咬在了草民的小腿上。”
範悉指指自己那樣子怪異的右腳,粗如老樹皮的臉上卻顯出一抹笑,顯然是將這道傷作為一種榮譽的象徵,“就是這,當即被撕下來一塊肉,踝骨碎裂。要不是發哥兒反應快,提了把刀砍它,恐怕草民的右腳就沒了。能不能站在這向幾位殿下回話,還兩說。”
在場的幾個宮婢和太監雖還捶腿的捶腿,倒茶的倒茶,耳朵卻全豎著在聽,就連正走動著的都不自覺放緩了步子。
楚言枝拉拉紅裳的袖子,紅裳微微俯下身,就覺得她溫熱的氣聲都噴惹到了自己的耳廓上:“他抓人家領頭的王,被咬了不是活該嗎?”
紅裳不好應聲,只抿嘴笑了一下。
楚姝吃著阿香新切的京白梨,讓範悉繼續說。
“還真教它把狼王救走了。它拖著狼王往雪山上跑的時候,草民才發現它竟然不是狼,是個人,瞧樣子還沒十歲大。草民當時就反應過來了。老人常說,會有狼叼了嬰孩入山養大,那孩子長大就成了狼,這估摸著就是狼孩了!您說這也真奇怪,北地雪山四野那都是望也望不見一個人影的地方,這孩子是從哪兒叼來的呢?”
“草民心裡尋思著,哪怕不為鬥獸,也得把這怪物抓回來,給各位貴人瞧個新鮮不是!這狼孩行止似犬似狼,身上沒毛,披著獸皮,可虎牙尖得很,咬合力竟不比真狼差。草民這腿算是被他咬廢了。可草民雖然不才,到底打了大半輩子的獵,獅子老虎哪個沒活捉過?它越難獵,草民就越是要獵它。卻說草民受了傷,不得不回暫住的獵洞裡養著,它夜裡竟領著狼群回來報仇了。”
範悉那雙銳利的眼眯了眯,回憶道,“那晚風雪大得不得了,草民窩在獵洞裡躺著,發哥兒拿大石擋了洞門,在旁邊燒柴,爐子裡還在煮雪兔子肉湯。北地天黑得快,不到酉時就黑得不見五指了。草民半躺著,一面想這腿傷多半好不了了,一面想等過了這段日子,天越來越冷,能吃的東西越來越少,這狼王跟那怪物出來遊蕩的時候只會增多,草民跟發哥兒早晚能獵到它們。結果就在這時候,外頭起了狼嗷聲。”
楚姝皺了眉,語氣微急:“你們就不能躲遠點?怎麼還回那獵洞。都說狼鼻子比狗厲害得多,你們被它們跟上了,我看也不奇怪。”
範悉嘆一聲:“三殿下有所不知,草民當時傷得實在厲害,止不了血,天又容易黑,萬一遇上雪崩,那真是必死無疑,所以不敢躲遠,只能回獵洞。發哥兒性子也警惕,一路上又是埋血跡又是撒硫磺粉的,等到了獵洞,還搬石頭壘住洞門,捧了雪封住縫隙。原以為一切萬無一失,哪知道它們會那麼快就摸清我們的位置?現在想想,恐怕早在之前獵狼王的時候,那怪物就知道我們住哪了,一直盯著呢。”
“別聽姝兒打岔,你就說那天晚上你們是怎麼逃脫的?”楚璟催他。
範悉舔了舔幹裂的唇,忙道:“到了晚上,那怪物帶著狼群圍了我們的獵洞。真是!貴人們不在現場,哪知情況險急?草民窩在破草床上,就聽見那狼鼻子個個往洞裡嗅,想想,多大的風聲!這都掩不住,就跟貼著你耳朵窩子吐氣似的。發哥兒畢竟年輕不知事,提了長.槍大刀,竟還想著跟它們對抗。我茍活大半輩子,正應了那句古話,小心駛得萬年船。我不出聲,就給發哥兒使眼色,幸而發哥兒是草民親生的兒子,明白了草民的意思,忙往後稍了,搬出所有能堵的東西,恨不得直接把這洞口封死了。”
眾人聽得入迷,聽到這後面笨拙的俏皮話都笑了。
楚姝擱了簽子捧茶喝,另一隻手裡還拋玩著一個黃巖蜜桔:“你們該不會跟狼群死耗了一夜吧?”
範悉搖頭:“不是死耗一夜,是死耗了整整一個月!”
正給楚姝錘肩的小宮婢沒忍住“啊”了聲,忙掩住唇,低了頭。
“一個月?你們倆在洞裡待了一個月,沒出去過?”楚璟摩挲著下巴,“吃的喝的都夠用?”
“哪能夠用吶!本就是遠途跋涉,幹糧在路上就消耗了大半。為捕狼王,又吃得只剩幾袋餅了。哎,那一個月哪是人過的日子?洞裡的草根都被咱爺倆一舔一個舔絕了,到最後肚裡就剩雪水。可哪怕餓死,也不能入了狼口吶。”
說到這,苦著一張臉的範悉又笑了,“不過,草民後來都報了仇了。能殺的都給殺了,發哥兒還拿硫磺煙賭了狼窩整整七天。總算出了這口惡氣。”
“說來也好笑,那被狼養大的野畜,竟還通點兒人性。那狼王是個母的,它恐怕小時候就是喝了這母狼的奶長大的,認做娘了。那天發哥兒用捕獸夾抓住了母狼,直接拘在窩口殺的。那怪物被硫磺煙燻得久了,還餓了好些天,爬都爬不出狼窩。它就睜著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母狼氣絕,流了兩行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