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奴再度沉默了。
楚言枝手心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滑得扇柄握起來都不舒服了。她幹脆放下團扇,卻看到上面繡的那隻白色小狼。
這是狼奴幾年前送給她的了,因為覺得他繡技進步很大,圖案設計得也好看,她便一直留著用了。
楚言枝看了一會兒,忽然想,這頭笨狼興許根本不懂什麼叫喜歡。
她喜歡年嬤嬤,喜歡紅裳,也喜歡繡杏她們幾個。她們既是主僕,又是一起生活的朋友。她也喜歡三姐姐和二姐姐,她們是能一起談心的姐妹。
她對狼奴當然不能說喜歡,哪怕他是個小太監也不行。自小到大,楚言枝不是沒聽過各種風花雪月的故事。男男女女之間的喜歡,叫做情愛。
她對情愛沒什麼興趣,本就不會對哪個臭男人動心,又怎會對一個小奴隸動心?
小奴隸確實沒必要拿自己和三姐姐養的狗兒作比,但在她心裡,他也與這世上其他男子不同。他是她的奴,頂多算個侍衛,作為公主,她已經對這世上男子挑剔不已了,根本就不可能會對他産生情愛。
否則這難道不是一種自輕自賤嗎?公主配奴隸,聞所未聞,太荒唐了。
何況娘親幾年前就說,已經在為她未來的親事做打算了,哪怕真逃不過要嫁人,她也得是按照娘親的安排嫁給一個至少不會害了她的人,根本輪不到他。
狼奴似乎還不明白,他口中的喜歡,意味著男女間的情愛。
楚言枝不知道他對自己的情感是何時變味,又怎麼變成這樣的,但她確信自己對他的定位從沒變過,他就是陪她玩大的小奴隸,只不過這個小奴隸恰巧是個男孩兒。
“往後不許再跟我說什麼喜歡不喜歡的話了。”楚言枝將團扇翻了面,露出那個仕女圖,抬眸看著他,“我不信你不知道,這是一種僭越。”
狼奴鼻尖暈出一點紅,眼尾也透出了淡淡的顏色。他心頭的燥熱悉數散去,冷意浮湧而來。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從小就知道。他對殿下只能有仰視著的喜歡,絕不能讓這喜歡摻雜上一絲不幹淨的慾望,更不能奢求殿下對他有平視著的喜歡。
但憑什麼呢?憑什麼小狼對殿下的喜歡就是一文不值?憑什麼殿下對他的喜歡還不如旁人對待一條不會說話、不會繡扇子、不會做燈籠的小狗的喜歡多?
他對殿下有慾望,是努力壓制也壓不住的慾望。為什麼這慾望一定就是不幹淨的?而他同殿下坦白,是因為瞞不住,也是因為不想瞞。
狼奴想殿下能和他一樣,有慾望。
他要的不多,只想殿下能多分給他一點目光,能多摸一摸他、抱一抱他,能讓他感覺到,她對他的是有些喜歡的。
楚言枝見他這樣,幹脆和他直說了,什麼叫喜歡,什麼叫情愛。他們之間從小時候開始就在顧忌男女大防,更何況是現在?他都知道自己長大了,心裡該更有數才對。
狼奴眼裡的光完全黯淡了。
楚言枝不再看他,想坐回妝臺前,喚宮婢進來服侍自己洗漱了。可她腳步才抬,狼奴便不動聲色地攔了她的去路。
這是這幾刻鐘裡他不知道第幾次逾越忤逆她了,楚言枝開始生氣,再一次提醒他:“你不聽話,我是隨時可以把你趕走的!”
“奴是聽話的小狼,殿下。”狼奴透亮如黑曜石眸子浸在了一層霧氣裡,每眨動一下,裡面的哀傷都會更濃幾層。他嗓音比方才更低更卑怯了,“殿下若顧忌奴是男子,所以不肯對奴親近……那殿下便不要再把奴當作男子吧。”
楚言枝眉頭更蹙,他卻拿起了她剛剛放下的團扇,撫過那年自己在燈下一點一點繡出來的紋樣:“把奴當作這把扇子,當作棋罐裡的玉石棋子,當作枕頭,當作書本……要是殿下願意,把奴當作一條真正的小狗,也可以。”
他仍用指腹愛惜地撫摸著扇子,神情越來越傷心,之前的那股壓迫感已全部化作了他低迷的情緒,反讓楚言枝渾身激起一陣顫慄。
她盯他盯了許久,依然無法理解他的思路。他確實是她的小奴隸,但真的不必把自己當作狗……
他們是一同長大的,身份差距再大,楚言枝也不至於那樣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