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三十八、離心刃
雍正十三年五月初
我想不到,十七阿哥這一病,就過了一整個春天,等我能稍微攙扶著他出門走動的時候,已經到了初夏……
朝廷一直都沒有傳出什麼壞訊息,雖然誰都知道雍正帝的身體日漸衰弱,過度的操勞在腐蝕他的生命,但是卻沒傳出什麼確切的他病危的訊息。一切都還是那麼平靜,平靜的我幾乎忘記了這個禁忌的年號所給我帶來的恐懼,我甚至在不斷祈求上蒼,既然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我能不能改變歷史——我的要求不多,我只想四阿哥他能多活幾年。
五月十三,這個日子本來沒什麼稀奇的,只不過這個日子是一個故人的生辰——九福晉,雖然九阿哥的全家都被沒入奴籍,但是她在我一直的照顧下還算過得安穩。每年她生辰,我都會讓人帶東西給她,但是每一年她都拒絕見我,而今年她居然主動提出要見我。
這算是在這個初夏我得到的唯一一個喜訊——對於九福晉,我一直是感到虧欠的,不只是因為她跟李燕燕一模一樣的長相;還有,這個善良的女人,確實是因為我,失去了唯一依靠的丈夫。(雖然我覺得九阿哥之對她,失去跟沒失去差不多是一樣的)
但是我跟李燕燕的過往,幾乎是我一生的心病,我差不多有一個錯覺——我當年的喪生,是因為上天對我的報應,上天要我來到這個時代來補償她。我很想從她口中得到一生原諒,算是對張小穎短暫的一生的救贖。
“福晉別來無恙。”上一次十七阿哥才開玩笑叫我老太婆,現在看來,在我面前的九福晉看上去才是名副其實的老太婆。我想不到僅僅十年她居然可以蒼老到這種地步,佈滿皺紋的臉簡直就像一個年過六旬的老太太。
“我是個罪人,不是什麼福晉,您才是福晉,春風正得意的福晉!”這話怎麼聽都有一點諷刺的意味,但是我努力忽略這份感受。
“我也不再是福晉,十七福晉早就死了。”為了讓她消除一點敵意,我親手將帶來的東西一一擺放在桌上:“不過只要我能力所及,福晉您想要什麼我都會為你辦到!”
“你這是在施捨嗎?我不會要一個害死我丈夫的人的東西,你那麼多年送過來的財物我都留在那裡,我等著你來,等著親手再把它們丟在你的面前!”
我這才明白她為什麼會這麼蒼老——被生活被窮困所折磨,更可笑的是我送來那麼多財物她卻絲毫沒動過!
“九阿哥的事情,對你,我很抱歉。”我努力讓她不要每一世都在對我的仇恨中離世:“但是我不後悔殺了他,我跟他的事情,本來就只能用死亡解決。”
本來我不在意的,但是現在十七阿哥這樣了,我真的很想給他留下一個孩子,留下一個生命的延續,但是我辦不到——是九阿哥,當初為了他的利益集團,為了他的私心,他把我硬扯向宮廷這潭汙穢的渾水裡。那麼多次九死一生,那麼多的痛苦和絕望,即使他最後的維護讓我迷惑。但是我對他的仇恨,真的無法就這麼淡忘,除非他死……
“是嗎?也對,你這樣的人,除了殺戮還知道什麼?”她看向我,目光不屑且厭惡:“你覺得我的丈夫很該死嗎?錯,比起你他要差遠了!綺雲,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要找你嗎?”
我搖搖頭——你肯主動見我,我很高興,哪怕你只是找我來發洩。看見你,就像看見還活著的李燕燕,你會讓我感覺到生命的美好跟頑強——
畢竟,我見過太多太多生命的流逝,能活著,就很好……
“因為我丈夫的死士居然從遙遠的雲南帶回了一樣東西,據說是一種蠱毒的解藥。”她大笑起來,卻笑得滿面淚水:“很可笑吧?我的丈夫已經死了十年了,可即使他都已經死了,卻還沒有終止替你去尋找解藥——這命令是在他死之前發出的,說是到時候不論他死活都要繼續……”
她瞪著我:“鈕鈷祿.綺雲,你還有沒有半點良心?你知道他幾乎往雲南派去了他死士中大半的精英,而他死的時候,身邊卻一個人都沒留……”
“原來是有解藥的嗎?”我喃喃的自語道。
“原本是沒有,但是隻要不放棄希望,他說只要還有一點希望……”九福晉已經泣不成聲……
九阿哥,原來你早就後悔了,你後悔當初只把我當做一個棋子——只可惜,你後悔的太晚了,解藥送來的時候你早成了骨枯,我除了感嘆也只能感嘆!
“鈕鈷祿.綺雲,你不想要解藥嗎?”董鄂氏問道。
“解藥對我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我老了,十七阿哥虛弱成這樣,我們已經失去了可以擁有一個孩子的機會:“而且,我知道你絕對不會交給我。”一個女人的嫉妒,即使是一個善良的女人,也會做出很多不可意思的事情。
“你倒是很識時務。”董鄂氏突然對我露出一個笑容,這個笑容讓我渾身的汗毛都瞬間豎了起來——這個笑容我太熟悉了,每一個擁有李燕燕的噩夢裡,她在從高樓上縱身跳下之前,都會這樣對我笑:“可是你想到沒有,我不把解藥交給你,卻可以把解藥交給另外一個人。”
那帶著刻骨詛咒的笑容,就像不斷輪迴的命運之輪一樣,將我帶回到上一個我死亡的瞬間——我彷彿又回到了那個令我窒息的汽車上,漫天塵土中,我隔著眼中的血色看向報紙裡她蒼白悽慘的面容……
報應嗎?躲到了大清朝,她死前的咒怨我依然無法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