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暉摸摸鼻樑,笑了:“對。”
我問,那是什麼時候拍的?
我們聊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到了溶洞景區。庾暉已經駕輕就熟把車停在了景區的停車場。
停車場仍然空無一人,只有我們這一輛車,庾暉沒有提議下車,只是看著遠處的山:“忘了具體哪一次了,來過太多回,冬天比夏天好,沒人,過幾天暖和了,景區開了,都是遊客,就不清淨了。”
我說,那你是怎麼發現這有好看的日出的?
庾暉緩緩向後靠,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與我細細算起了時間:“我爸媽走的那年,我和庾瓔十八歲,今年我三十三,正好十五年。”
十五年。
我好像對時間一下子失去了概念,好像在我截至目前的人生裡,還沒有哪個遺憾,哪件愁緒,能夠持續十五年之久,也許也正因為此,我才是幸運的。
我終於小心翼翼地問出了口,我說,叔叔阿姨是因為交通意外才.......
“運貨,大車,那年秋天什蒲下大雨,下了小半個月。”庾暉很平靜,“就你見過的板栗林,那是個急拐,當時雨水從山上沖下來,我爸開車,為了躲石頭,沒剎住,連車帶人,掉下山了。”
“我媽不常陪我爸一起跑貨,但那天她也在車上。”
......
我愕然看著庾暉,看他坐在那,平直的肩膀,不知如何應答。
尤其當庾暉輕描淡寫說出,就是我見過的那片板栗林,那可是出入什蒲一定會經過的一段,我感到了胸悶難當,因為我想到,這對於庾瓔和庾暉來說,簡直是一種酷刑。
特別是庾暉,他接手了生意,意味著他也要頻繁地往返什蒲,頻繁地,走同一條路。
但庾暉說:“也沒那麼難受。一開始是害怕,後來總跑,就沒覺得有什麼了。”
“都這麼多年了。”他再次重複。
我明白。我明白十五年的概念,明白時間的殘忍和仁慈,它的仁慈在於這世界上的所有東西,無一例外都是能由時間沖刷,而後改變本來模樣的,不論是碾過的車轍,還是某些記憶。
如果事與願違,要麼是因為時間還不夠久,要麼是因為站在時間裡的人一動不動,腳底生了根。
我靜靜看著庾暉,忽然明白,他應該是順著時間往前走的人,那麼是誰留在了時間裡,是誰生了根?
“庾瓔一直覺得我爸媽出意外是因為她。”庾暉說,“所以這些年,她一直心不定。”
我暗自想象了下十五年前庾瓔和庾暉的模樣。
庾暉我還不夠瞭解,尚不能推論,但我猜,那個時候的庾瓔應該和現在差不多,人性格裡的底色是很難改的,庾瓔的性格裡生來就有熱忱仗義的一面,她對人一向掏心掏肺,甚至不懼付出無所得,也不怕交淺言深,所以她有很多朋友,所以我才能在來到什蒲的短短兩個月裡與她如此親近。
如今的庾瓔是這樣,那時的庾瓔也是一樣。
庾暉說,那時在什蒲,他們有一夥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夥伴,父母輩就認識,他們的關系也自然也親密。
庾瓔與其中一個最要好,那是庾瓔最好的朋友,家裡是種板栗的,那一大片山都是她家的。那時的板栗林雖不似如今密集,規整,但每年的産出也很可觀,什蒲一度把板栗當成本地特産之一來宣傳。
但是有一年秋天,什蒲的雨水太多了,彷彿天要塌下來一般,摘下來的板栗沒儲存好,被雨水澆了,這樣一來就必須盡快運出去,不然再晚了,爛了,生蟲了,就全都砸在手裡了。
好朋友家裡不像庾瓔庾暉家的水果生意,是自己承包運輸的,他們搶不上車,便只能來拜託庾瓔庾暉的爸媽,能不能讓一兩趟車給我們,幫我們把貨運一運。
庾瓔爸媽也都是仗義的人,這也不是什麼難事,都是一個鎮上的,那麼熟,按理說都不必開口,就該上門幫忙的,但這一次實在是太特殊了,也是因為雨水,還是因為這雨水,庾瓔家裡的貨,足足兩車柿子和山葡萄也運不出去,特別是山葡萄,那東西更嬌貴,多存一天都快要爛。
大家都不容易,都是要養家餬口,所以這樣的時刻,最先顧及的只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