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婆不回答,只說:“上頭是天,下頭是地,但人只活在中間。我說你閨女現在很好,你想著她,她也想著你,你倆的緣分還會續,所以你得好好過日子,等著她。你信不信我呢?”
這樣一番話穩穩當當說出來,怎麼能不信呢?
女人瞧著劉婆的臉,像是在確認真偽,瞧了一會兒,再次痛哭出聲。她把臉埋在膝蓋裡,聲音悶著:“......嗯,我知道,我就知道,我閨女是想著我的,她是最懂事的孩子了......”
......
庾瓔講到這裡,我已經大概明白,劉婆所謂的“神棍”身份不過是個謠傳,是他人給她冠的頭銜,一傳十,十傳百罷了。
正如庾瓔所說,大家都沒長一雙能上天入地的眼睛,瞧不見這人間之外的事,大家也都不傻,不會相信真有漫天神佛,但,有些時刻,有些艱難,是需要一些支撐的。
庾瓔說:“劉婆像是個心理醫生。你看她剛剛在病房裡跟我吆五喝六的,性格挺古怪,但其實她是個好人,心善,還會勸人。”
我說,你也像是個心理醫生。
我不是第一天這樣覺得了,你真以為大家是沖著你的手藝,才去你店裡光顧的?
庾瓔大笑:“小喬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
她說:“跟劉婆比,我可不行,和人說話是門學問,尤其是當別人和你訴苦,你得有耐心,我耐心太少了,勸慰別人幾句要是還不上道,我可就不耐煩了,但劉婆不會,她是特別特別有耐心的人,但凡有人上門和她說說話,她都很願意和人家聊。做白活的,一般都有挺多避諱,但是劉婆不管那些。”
我問,那劉婆除了做紙紮,還會做白事裡別的環節嗎?比如一些儀式的流程,出殯,或者下葬?
庾瓔搖搖頭:“女的不做這些,就算劉婆人緣兒再好,大夥再信任她,也不會讓女的做這行,她最多最多就做個紙活,是白事裡利最薄的,像人家做白事請先生什麼的,這錢她賺不著。”
......
劉婆在什蒲紮下了根,憑著好手藝和口口相傳。大家都知道,住在鎮西邊的劉婆,是個能推會算的,你要是真要求點什麼,她不一定靈,但你要是心裡有什麼坎兒過不去了,去找劉婆“破一破”,就只是聽她講講話,心裡都能寬不少。
時間一長,有人對劉婆起了更多的好奇。
有人倚著劉婆家的院門,問:“劉婆劉婆,你今年多大了?”
劉婆盤紙的手不停:“你看我像多大?”
也有人問得直接:“劉婆,你家是哪裡的?怎麼從來沒聽你講過你家裡人?”
劉婆也便回得直接:“我在哪,哪就是我家,父母緣淺,沒什麼好說。”
當然,也有人是揣著心思的,特別是鎮上一些上了年紀臉皮厚的男人:“劉婆,你這麼年輕,那你成過家了沒?有男人嘛?有孩子嘛?給你介紹一個,怎麼樣?”
說到這裡時,劉婆便會抬頭,把手裡正在疊的元寶團一團,直挺挺朝門口扔過去:“行啊,給你辛苦錢,不好叫你白忙活。”
那男人鬧了個紅臉,又惱又氣,撓撓頭,扭頭走了。
沒人知道劉婆的家鄉在哪裡,也沒人知道劉婆的身世,她就好像是突然出現在什蒲,就如那蒲公英一般,落在了這裡。
因為她從來都不提起自己的事,即便是和最要好的街坊鄰居也不說,所以人們猜測,她是獨身的,而一個女人二十多歲不成家,一個人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定是有點說法的。只有那麼一回,有人說,跟劉婆閑聊的時候,也不知是玩笑話還是怎麼的,劉婆自己講起,她是出過家,又還俗的,在道觀裡學了這些個紙活的手藝。
如此一來,劉婆的過往就更神秘,更值得人們探討了。但當那人追問劉婆更多細節,劉婆卻又突然翻了口,說自己是胡說八道的,你要是信了,你就是個傻子,話講完,開始哈哈大笑。
她似乎無懈可擊。
她和那些香燭紙錢燃燒帶起的灰煙一道容納著許多段生死過往,接納著別人的人生,送很多人走完這人間的最後一程,可從來不曾洩露關於自己的半分,一丁點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