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件事都是相當高明的馬屁,高明到有些肉麻和做作,很有些王莽式的謙恭。就連裴松之都質疑說:“甄後言行之善,皆難以實論。”因此這些行為說明不了甄宓是孝婦,只能證明她有智慧,工於心計。她越是處心積慮地討好卞夫人,越證明她是在掩飾些什麼,圖謀些什麼。
建安二十三年春正月,太醫令吉本、少府耿紀、司直韋晃等人在許都發動叛亂,殺死了長史王必,最後被嚴匡平定。這起叛亂規模不大,影響卻不小。它發生在劉備與曹操在漢中大戰之時,關乎曹魏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這已經不能用警衛疏失來解釋。
這種叛亂,必然是經過了長期醞釀、籌備和組織。所以它們爆發在建安二十三年初,策劃卻應該是在更早時候的建安二十二年。
恰好在二十一年底到二十二年這段時間,鄴城的太子妃恰好正因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即將完成而變得特別高興。這兩者之間,很難說沒有什麼因果聯系。
這等規模的叛亂發生在肘腋之間而官府全無覺察,內務安全的最高負責人曹植難辭其咎。可是,曹植雖然貪杯,卻並非庸碌之徒,手底下還有楊修、丁儀、丁廙兄弟這樣的幹才,為什麼還是讓這起叛亂發生了?
回想起曹植在給曹睿的奏章裡說的“絕纓”事件,這個事件恰好可以把這一切疑問都串起來。
甄宓很清楚曹植對自己的感情,並且敏銳地覺察到這種感情是可以利用的——還有什麼比控制安全事務最高負責人更有效的叛亂策謀呢?
當時的鄴城,曹操卞夫人曹丕都不在,為甄宓提供了絕好的環境。她只需要略施手段,曹植這個多情種子就會不顧一切地鑽入彀中。於是“絕纓”事件發生了,誰絕誰的纓,這很難講,我們也無從揣測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看到的只是結果。結果就是曹植翫忽職守,鄴城與許都的治安變得漏洞百出。讓吉本等人從容鑽了空子,以致釀成大禍。
這個貫穿建安二十一到二十三年的陰謀,就是絕纓事件的真實面貌。那麼一個大致結論便可以得出來了:甄宓,應該就是這起叛亂的幕後推手,因為只有她,才能讓曹植棄父王的囑託於不顧。
於是甄宓在建安二十二年安排好了一切,親手種下這些叛亂的果實,然後興致昂揚地看著它們發芽、結果。
可是,我們現在知道的,只是一些發生過的事實,而這些事實背後隱藏的東西,始終還遮蓋著重重的迷霧。每一個陰謀,都會有它的動機和目的。甄宓不是瘋子,她如此處心積慮,究竟意欲何為呢?
要釐清這個問題,我們須得從“絕纓”事件的後果開始說起。
曹丕和曹植對於太子之位的爭奪相當激烈,原本曹操更傾向於曹植,好幾次差點就定了他當太子,可曹植的不修行檢始終讓他心存猶豫。在建安二十一年,曹操出征前對叛亂有所預感,所以有意把鎮守後方的重任交給了曹植,算是對他的一次重要考驗。如果曹植順利透過,那麼太子之位的爭奪將會對他極其有利。
結果呢?自從甄宓與曹植“絕纓”之後,曹植整個人變得非常不正常,二十二年成了他的災難年。先是司馬門事件讓他失去了曹操的信任,然後是自己的親密副手楊修被曹操殺死,更讓他打擊得是,曹操最終立曹丕為嗣。
本來曹丕立嗣未穩,曹植尚有翻盤的機會。但二十三年初吉本的叛亂,徹底斷送了曹植的最後希望。曹操在吉本叛亂後,十分暴怒,殺掉了漢獻帝身旁一半的大臣。這種心態,也是對曹植失望的一種現實反映。
可吉本這起叛亂本身,卻透著蹊蹺。我們可以看到,這次叛亂有兩個共同點:第一,規模非常小,參與不過雜役家僕千人和幾個文人;第二,政治影響非常大,天下為之騷動。
叛亂規模越小,對國家影響越微弱;政治影響越大,對於責任人的壓力就越大。這次叛亂選擇的地點也很有講究,在漢天子所在的許都,而不是鄴城,可以用最小的混亂撬動最大的政治影響。就象是一捆精心設定好爆炸當量和爆破方向的炸藥。讓人簡直要懷疑,這起叛亂的策動者,根本就沒指望叛亂成功,只是為了引發對某些特定人物的致命批評。
曹植作為內務安全最高負責人,對此責無旁貸。在二十二年,他已經失去了太多分數,二十三年的這起叛亂,成了壓斷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經此一役,徹底一蹶不振。
“絕纓”之後,曹植的每一次不正常與失招,都緊緊地與立嗣聯絡到一起。於是整起事件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出現了。
他就是甄宓的丈夫,曹丕。
他似乎一直都置身事外,但又都無處不在。甄宓一手策劃的這一起叛亂,最大的受害者是曹植,而最大的獲利者,正是曹丕。這忍不住讓人聯想,這起叛亂和之前的一連串小動作,莫非是曹丕故意派甄宓策動,用來打擊曹植的?
這本該是個猜想,不過,在建安二十四年發生的一件小事,讓這個猜想變成了事實。
當時曹操對於曹植仍舊抱有一點點希望,所以當曹仁被關羽包圍,他給了曹植最後一次機會,任命他為南中朗將行徵虜將軍,派去救援曹仁。可誰知道曹植這個不知長進的東西,竟喝了一個酩酊大醉,醉到連將令都無法接。從此,曹操對這不肖子徹底失望。
以上是出於《三國志》的記載。可《魏略》卻給了另外一個不同的說法:“植將行,太子飲焉,偪而醉之。王召植,植不能受王命,故王怒也。”
“偪”是“逼”的舊體寫法。可見曹植的失態,並非出於本意,而是被太子曹丕所陷害。這次出征醉酒,並非一次孤立事件,而是證明瞭曹丕一直在緊緊盯著曹植,從來沒有放鬆過警惕,也不放過任何一個使壞的機會——這當然也包括了司馬門、楊修之死和甄宓策動的那次叛亂。
曹丕很清楚,對付曹植,最有效的人選就是甄宓。只要甄宓出現,曹植就會因過度興奮而喪失判斷力。對於他這種權勢燻心的人來說,只要能夠害掉曹植,犧牲個把老婆也並非不可接受——他不會接受自己戴綠帽子,除非對上位有好處。
而且派甄宓去做這件事,會非常安全。曹植是個至情至性之人,就算他發現了真相,也絕不會去告發甄宓,因為那會將他所愛之人置於死地。曹丕算準了自己弟弟這種幼稚的性格,才會肆無忌憚地利用甄宓一次又一次傷害他——甚至我有一個更大膽的猜想,在那次臨出征前的對飲中,也許曹丕在席間只需輕輕透露說,甄宓是在利用你,曹植就會心緒大亂,借酒澆愁。
沒有什麼比自己愛人傷害自己更痛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