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構嘲道:“那些人都去金縷閣了,哪還會尊重人?姑娘們若是能贖了身,便會將自己的花牌一同帶走。”
謝懷禦想起被他帶回府中的茜紗,似乎是沒有這樣的花牌的,這條規矩許是經年廢棄了。
沈構嘆息說:“當年我認識她時,這牌子還是簇新的。紅漆木的底,金粉描的字,還透著淡淡的檀香,想不到再見時,竟破敗成了這樣。”
“她是......玲瓏?”謝懷禦問。
“她那時才尋回了姓,逢人便歡歡喜喜地說自己姓沈。”沈構說:“未承想,後來又回了鄭都,將中間一字隱去了。”
沈構此生的記憶,是從見到玲瓏開始的。
那時江南落小雪,他大約是犯了事,被人趕了出來。主家?還是叔嫂?算了,也沒什麼區別,反正做不好活計都要捱打。
被趕出來也好,不用聽那些尖銳惡毒的咒罵。至於罵什麼,他才不在乎,無非是婊子生的小娘養的之類,他都沒見過母親,哪裡會理解這些。
只是......好冷啊。六七歲的孩子躲在無人的青瓦簷下,攏手呵著氣。他身上的短褐單薄,已不知多久沒換過了,在家中做活時出了汗,被趕出來又迅速結了凍,他整個人蜷縮起來,被僵硬的衣料剮蹭得生疼。
他靠著牆,太累了,眼睛漸漸闔上了。耳力反而越發敏銳,好像聽到遠處的小巷傳來聲音。
母親拎著哇哇大哭的孩童,斥責道:“棉衣也不穿就出去在雪裡滾。我看你,”她怒氣沖沖地扒開孩子還攥著雪的手,繼續叱道:“我看你生了凍瘡曉不曉得痛!”
孩子幹嚎的聲音倏然悶了一下,似乎是被強硬地兜頭蒙上了棉衣,再張嘴時還在不情不願地嚷:“我不穿我不穿!”
“個死孩子你......”都是些聽不懂的方言,沈構不聽了,把臉埋進腿間,騰出手來捂著耳朵。
耳根是清靜了,只是這下精神都集中到鼻尖了。
他不想聞到不知何家灶臺飄來的飯香,耍性子一般憋住了氣,然而小孩子又能憋多久?過不一會兒連嘴都張開了,大口大口吸著冷風,閉上嘴,鼻翼又忍不住不停抽動,像尋不著窩的小兔子。
一陣清冽的檀香悠悠蕩進他的鼻翼,沈構猝不及防,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一把傘探到了他頭上,傘下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你是誰家的小孩呀?”
沈構努力睜開眼,想看看面前的人,可霜天寒地的,不知何時眼皮已凍腫了。他只能抬起頭,從眼縫裡第一次見到這個曾號稱美貌動京華的女人。
女人轉頭向身後隨侍的女使不知說了什麼,女使上前,塞了個暖手爐進他手裡。
沈構把手爐緊緊摟進臂彎裡,整個胸膛都貼了上去,他貪婪地汲取這一點熱氣,又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女人蹲了下來,伸手替他拂去了睫上霜雪,柔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沈構咬著唇,搖搖頭。
女人蹙眉看著他,似乎是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片刻後,她從腰間摸出個牌子,遞到沈構眼前,說:“你看,這是我的名字,我叫玲瓏,沈—玲—瓏。”她點著上面的字,一字一頓地跟沈構說。
“玲瓏。”沈構小聲念道。
“對,”玲瓏很有耐心地哄著他,說:“那你要不要告訴我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