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沒料到向來柔弱順從的唐堇會在走前丟下這麼幾句話來,彷彿有意打臉一樣,只怕再與她有分毫牽連似的,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一跺腳,指著他的背影又辱罵個不停。
唐堇全當聽不見,只在心裡想著自己剛才的說辭。其實他並不是為了出氣,而是發自真心想要斬斷親緣罷了。自他親娘死了之後,他爹便像是變了一個人,並不是性情改了,而是娶了第二個女人之後就成了別人家的男人,再不是庇佑自己的父親。
他與這位二孃本就算不得是一家人,所以方才所言,不過是說給他爹聽,亦是說給自己聽,讓自己從今往後當真成為一個無父無母之人。
如若那樣,即便前路未蔔,也都可孑然一身,再無掛念。
農院之外,幾名打手模樣的壯漢早已等得不耐煩,不待他走近便伸手過來,攥著胳膊將人塞進馬車裡去。唐堇不知會被帶去哪兒,聽天由命,將輕薄包袱往懷裡抱了抱,疲憊閉上雙眼。
直到此時,他終於有精力好好回想整件事情。
唐堇佯裝得足夠淡然,實際上心裡是害怕的。就在一刻鐘之前,眼下正驅車不知要把他帶去何處的這幾人當著他的面把他爹甩進了方家農院裡。
唐父疼得直吆喝,臉上身上已然留有不少傷痕。唐堇急忙從屋裡跑出來,彎腰去扶他,卻見唐父如同抓救命稻草般,急不可耐地攥住他的手,幾近哀求道:“堇兒啊,你就救救爹吧,爹賠不起啊……你不救爹,爹活不過今天啊……”
唐堇不明就裡,卻依舊被那話裡的恐慌驚住了,他雙唇顫抖,茫然卻又緊張地問道:“到底怎麼了?”
唐父疼得咧嘴,沒來得及回答,那幾名壯漢中的一人便走近了,唐父擋著胳膊護住腦袋,在地上蜷縮著,試圖往唐堇身邊躲一些,然而徒勞無用,還是被那人不留情地踹了一腳。唐堇趕忙護他,卻忽地聽那壯漢嘲諷說道:“這老東西,家徒四壁的還敢進我們賭坊,欠下一屁股債,就算把你們這狗窩賣了也抵不夠!”
唐堇愣住,屋裡驀地傳出一聲嚎哭,一直躲在門後偷看的二孃聽了實情,頓時破罐子破摔,坐在地上撒潑大鬧,嘴裡一句又一句“該死的東西”,嚷著活不下去了的話。
唐堇理智尚存,腦裡回繞著他爹方才哀求的那幾句話,隱約猜到了這幾人沒將他直接打死,而是押著他回這一文不值的農院的緣由,面色鎮定地抬起頭來向那壯漢問道:“你們想要怎麼辦?”
那人對他冷冷一笑,回道:“怎麼辦?有人肯替你爹出錢,就看你收不收了。”
唐父的手緊緊捏住他,眼神充滿了祈求。唐堇半分明瞭,這事明顯牽連到自己身上,恐怕與“賣身為奴”之類的要求脫不開幹繫了。
那人見他不語,聽著這話既不慌張也不慶幸,很有幾分憤怒,彎腰鉗制著他的胳膊將他從地上拽起來,兇狠瞪著他,嘴裡卻陰陽怪氣地羞辱道:“也難怪,長成這樣,確實值上不少,既然那位開口願意收了你,你便能換你爹一命,如何?”
唐堇靜如湖面的神色總算裂出一絲波紋,只覺得這條件似乎與自己所想有所不同,不只是賣身為奴那麼簡單,正驚訝的時候,聽那人又道:“要麼收拾東西嫁過去,要麼給你爹準備喪事!”
“堇兒你就救救爹吧,當爹求你了……”唐父扯著他的褲腳又開始哀求不止,幾步開外,門裡那女人也頓時摻和起來,言語間盡覺得這是個救命的好辦法,催促著他趕緊答應。
唐堇腦裡一片混沌,一時所考慮的不是肯與不肯,而是萬分不解,雙唇輕輕顫抖,無法置信般問道:“可我……是男子,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