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聽得他語帶傷感,轉頭看去,只見他微微垂頭,優美的側臉隱在夜色中,眼角流露一絲深遠的惆悵,不由怔了片刻。
尚在沉默,獰貓卻已急急奔了回來,來到他們面前,化出法身,仍是跪倒在地,向俊卿拜了三拜。
玄乙想起之前未了的事情,正猶豫要不要就此將她除去,卻見她抬起左手放在嘴邊,露出利齒,一口將掌心咬穿,任鮮血汩汩流出,膝行至俊卿腳下:“大人,您方才出手相救的大恩,芳菲永世不忘。只是我被困在這牢籠之中,無以為報,只能給您獻上我的賤命。”
她舉起流血的左手,發誓:“我玉芳菲在此發誓,願認您為主人,從今往後,不論水火,任憑驅使!”
玄乙愕然:這獰貓竟是要發下血誓,認俊卿為主!
瞧著狼狽的玉芳菲,玄乙眼前卻忽然出現了另一個女子的模樣,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左袖——那裡面什麼也沒有。
魂魄脫離混沌境時,只有親手鑄造的潛淵劍跟隨著她,立春為她做的那隻香囊被落下了。
想到立春,玄乙心中忽然柔軟了些,才覺出對那小兔精甚為掛念。
從前那個女孩子也是這樣,舉起滴血的左手跪在自己面前,目光虔誠。亂蓬蓬的頭發,黃巴巴的小臉,怯生生地發誓:“俺立春在這發誓,願認玄乙為主人,從今往後,只聽主人的話!”
……
兩萬多年前的一個寒夜,玄乙的魂魄在立春家的地窖裡悄然醒來,滿身染滿醃蘿蔔幹的鹹味。
那時玄乙渾渾噩噩,尚不知自己沉睡了多久,也不知自己的法身在哪;只記得之前自己的靈魄與逝去的家人、族人一道,被封在七徹鎮魂鞭之中。
父母、兄長和族人,用他們已逝的魂魄盡力為她支撐出生長的空間,她的靈魄便是在那鎮魂水綿之中,與水綿的重重威力抗爭著,艱辛喘息著,慢慢長大,每時每刻都是怒火灼心、恨意滔天。
水綿之中,窒息又絕望;鬥轉星移,不知歲月幾何。只能苦苦地煎熬著,一點點竭力變強,等待重見天日的那一刻。
終於某一天,一聲弦響,靈魄感受到一種強烈的召喚,硬是從那鎮魂水綿的薄弱之處被喚出,瞬息之間來到自己的法身面前!
她的法身卻是一身白衣、眉間一點硃砂,是凡間修仙之人的裝束,正在一間昏暗空蕩的屋內踱步,看得出來法力不高。
這也難怪,法力精髓本就蘊含在靈魄之中;沒了靈魄,只留下生魂在法身之中,無依無傍,僅靠母親臨終前設下無影墟的保護,法身能在這險惡世上平安無恙地存活生長到現在,已值得萬分慶幸。
法身中的那縷生魂與來到面前的靈魄甫一對視,尚在疑惑:“你是……誰?竟如此熟悉?”但她即刻感覺到了與靈魄的契合,似醍醐灌頂:“你是、是……我?!”
靈魄點頭:“不錯,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合整之後,我們便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
那法身眼睛清澈,臉上卻帶些呆氣,因她沒有從前的記憶,因此尚不能理解靈魄所帶的強烈情緒,猶自說道:“能否等等,我現下在等人,他還沒來……”
靈魄剛剛脫出鎮魂鞭,不可無依無著過久,不耐多說,便急急對著生魂一勾手——生魂逸出,與靈魄交融——
然而也許是生魂與靈魄自母胎之時就被生硬分離,之後生魂隨著法身一同成長、靈魄則在鎮魂水綿中隨之成長,經歷不同,各有稜角;兩股神魂經過磨合撞擊、劇烈震蕩,仍是裂縫太多難以彌合,無法穩定合一,竟久久不能回歸法身之上。
無所依附的魂魄被來自天際的宏大安息之音感召著,眼看即將要背離法身、消散於天際,但這兩股神魂分別都有心願未了、帶著深深的執念,絕不肯輕易隕滅,一起在心中吶喊:不,我還有心願未了,我不肯就此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