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雲杉霍地一下轉過身,銳利眼眸徑直刺向柳鶯飛。
柱國將軍那從屍山血海中淬煉出的殺伐威勢登時向著柳鶯飛逼壓而來,排山倒海中柳鶯飛的身子微微搖晃,如狂風席捲的江面上的一葉扁舟,可她卻還是竭力地抬起頭,對上雲杉惱怒的目光。
她當了不到一年的新婦,卻當了二十年寡婦。雲家百年將門的聲名在外,可她卻要日日受那空房之苦。
雲一郎戰死邊疆時,她那腹中的孩兒還不到三月。
陣亡的訊息傳到府上,她受不住打擊積鬱成疾,拼著性命生下兄妹二人後,就整日歪倒在病榻上。雲杉顧念她的身子,府中大小諸事都交給了管家的王伯,她也感念雲杉寬懷,若有餘力時就也認真做出個當家主母的樣子。
這麼多年來他們面上看也算是風平浪靜,沒有婆媳之別,沒有妯娌之爭,更沒有那些叫人煩惱的瑣碎雜事,柳鶯飛在眾人眼中,就一直是個高高在上又樂得清閑的當家主母。雖夫君早亡,可有柱國將軍府的名頭在,任誰來了都得高看她幾分。
她活在眾人羨豔的目光中,只有長夜知曉她心中的苦楚。
她不敢同人提起雲郎,就連雲郎生前留下的字畫寶劍都悉數收了起來,早年雲青風兄妹年幼,也會時常問起阿爹,可那時她心中酸澀,面上更不知如何回應,就懨懨地靠在榻上不說話。
這麼多年,她總一副病歪歪沉鬱鬱的樣子,有時竟還時常要叫兩個孩兒哄著。
說起她那兩個孩兒,柳鶯飛也是百感交集。雖生在食祿優渥的高門世家,卻又都活的如野草一般。無人看顧,無人疼愛,一個被公爹寄予厚望,而另一個,二十年來連自己是誰都不敢清楚。
她這一生羸弱怯懦,沒為這兩個孩子做過什麼事,如今再鬧祠堂,也只是想給自己的女兒求一條活路。
“兒媳對不住公爹,二十年來不曾為府上做過什麼事,可這兩個孩兒,這麼多年可有一處對不住公爹的?”
柳鶯飛悲從中來,看著雲杉道:“公爹要發揚雲家榮光,風兒三歲習劍,五歲提槍,公爹恐風兒一人獨木難支,瀾兒這二十年便是連一支珠釵都不曾戴過。”
“如今風兒遠去達臘生死未蔔,瀾兒又因這些朝堂之事身陷險境,公爹對此置之不顧,說是要護雲家榮光——可公爹且放眼看看,如今這雲家,還有人嗎?”
在柳鶯飛涕淚俱下的哀聲質問中,雲杉終於是沉默下來。
祠堂中二人一跪一立,相對無言,就這麼過了片刻,雲杉才終於有所動作。
他不再理會柳鶯飛,而是緩緩直起身,抬腳往外走去。
推開祠堂大門,刺眼灼目的日光將雲杉如嶽的背影拉得模糊纖長,從柳鶯飛的角度看去,那背影少了幾分壯碩,卻多出幾縷人到暮年的蒼涼。
待到雲杉走出院子,柳鶯飛才終於好似被抽幹了力氣般,軟倒在地上簌簌哭了起來。
日上三竿,雲杉一言不發地邁出了雲府大門。
三月春光於刺骨寒梢中泛出稀薄暖意,雲杉穿過熙熙攘攘的中元大街,又越過朱甍碧瓦的金武門,將迎來送往的一切拜會聲都拋之腦後,一直走到清心殿前才重又停下腳步。
“柱國將軍。”候在殿外的常福安當即迎了上來。
“老臣雲杉,求見陛下。”雲杉低低應了一聲,又沖著殿門躬身拜道。
卻聽常福安尖著嗓子應道:“陛下正在清修,恐不便打擾,柱國將軍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