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仙臺上趙麟祿一行帶著賬冊上諫,其間擾亂祭典,告發奸臣,既可以說是犯上作亂,可以說是戴罪立功,如今這些人重歸囹圄,好不容易見他一面,不是問他陛下是否對其有所褒獎懲處,也不問他自己何時才能脫出困頓,卻竟是問他,貪腐之事查的怎麼樣了。
徐景流久不做聲,趙麟祿就又試探著喚了一聲:“徐大人?”
徐景流回過神來。
“趙兄昨日呈交的賬冊已與飛仙臺監工手中賬冊條例悉數對上,陛下今日亦因此事大發雷霆,”徐景流頓了頓,“更是下令徹查飛仙臺和賑災之事,凡是牽扯其間的官員一律嚴懲。”
趙麟祿聞言,眸色愈亮,耀眼灼目的光輝從那對滿是滄桑的瞳仁中映照出來,只覺要將這陰冷濕暗的牢房也一併照耀了一般。
“此事陛下親令呂相徹查,務必事事躬行,並需將其間過程悉數整理成冊回呈朝廷,再令大理寺從旁一力協助。”徐景流繼續道。
“什麼?陛下讓呂蓮生去查?”隔壁牢房的崔丹輝當即叫道,“他又能查出什麼?”
趙麟祿亦是一滯。
如紅日初升,烏雲傾覆,趙麟祿眼底那抹光亮才稍稍亮起,就又於一片黑暗中沉沉湮滅了。
“陛下難道不知,呂蓮生他···”趙麟祿嗓音重又幹啞起來,飛仙臺上他已說的那麼明白,陛下心中又怎會不知?
呂蓮生為相多年,從黍米之變就一直跟著陛下鞍前馬後,二十年來明裡暗裡不知替其做了多少事。如今朝臣貪墨,呂蓮生固然難辭其咎,可此事牽扯甚廣,光是其下牽連的大小官員就不計其數,就算是要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這麼多官員的烏紗帽,難道還不夠?又何至於要把忠心耿耿跟隨他二十年的肱骨要臣拿下去?
說來說去,無非是覺得沒必要,不願意罷了。
“趙兄。”徐景流停滯片刻,又扭頭看了幾眼其他牢房中的崔丹輝幾人,目光掃過他們或失望或憤怒的神情也覺得心中苦澀,頓了頓又道,“徐某方才下朝離宮路遇呂相,卻見呂相似已料到徐某定會來此,是以還叫徐某給趙兄帶了幾句話。”
看著失神呆滯的趙麟祿,徐景流猶豫片刻,終究是道:“呂相說,飛仙臺貪墨之事,他自會給陛下和天下人一個滿意的答複。至於趙兄幾人,如若願意奏明陛下上諫之事是被季知方蠱惑,那聚眾作亂,逼壓聖上的事也可不再追究,待此間事了,呂相也願奏請陛下赦免趙兄幾人。”
此法雖說茍且偷生,可到底能保他們一條命。
“如今龍顏已然大怒,此事即便動不了呂相,可徹查下來也必會令呂黨之流元氣大傷。”見趙麟祿不說話,徐景流就又開口勸道,“貪官汙吏非一人一戶,正本清源亦非一日之功,如今趙兄所謀已初見成效,何不明哲保身,徐徐圖之?”
明哲保身?
趙麟祿似是終於回過神來,他眼窩下陷,目光緩緩落在徐景流滿是憂慮的面龐上,那滄桑的眼眸沉了沉,神情也一道暗沉下來:“徐大人,方才這句,趙某就當沒聽見。”
他直起腰,又後退幾步轉過身去,消瘦背影孤倨地立在陰冷狹窄的牢房中,如一節被風雪摧折的舊竹,緩緩透出垂死的悲涼。
“三尺微命,不過螢火,我兄又怎會為此茍且折節!”
隔壁牢房的崔丹輝忍不住道:“且夫生如何,死如何,蜉蝣之身,安不可懷鯤鵬之志?朝菌不望朔,蟪蛄不憫秋,學鳩不圖南,斥鴳不騰遠,可我等既為天下立心,殘軀只圖暫系一念,若所念絕,此生何如?爾又怎可如此折辱我兄!”
崔丹輝越說越氣:“虧得趙兄還向我等贊譽趙大人剛正不阿,欣慰武朝後繼有人!”
崔丹輝是個掉書袋,說起話來一板一眼,徐景流一愣,隨即又看向背對著他一言不發的趙麟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