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的,陛下終究是要對城外這些難民趕盡殺絕。
誠如秦朝楚所言,武朝大廈將傾,可她徹夜未眠,是仍舊對其懷有希冀。
大災之年,她希望李玄臻能對百姓有萬分之一的憐惜,可李玄臻久居高位,卻早就忘記民為君本,一損俱損。二十年前他為一己之私滅忠除善,更為此耗盡武朝國業,如今沉痾痼疾,他無力承擔,也不願承擔,只想著,殺之以絕患。
希冀之火在雲清瀾心中緩緩熄滅,而無盡的黑暗中,卻又重新浮現出許多嘈雜的影子。
有素未謀面的季鴻儒,有為民請命的趙麟祿,有為雲家榮光死而後已的祖父,有被生活搓磨卻仍舊砥礪前行的鄭老伯,還有黍米之變,層層疊疊的陰謀和真相。
緊接著,在周遭難民驚恐無助的目光裡,在內外兩廂無聲對峙的寂靜中,那跪在地上的銀甲紅袍的小將軍緩緩站起,她腰肩窄細,身量單薄,卻橫身立在萬民面前,於清晨的日光中,輕輕落下一句話:
“末將···恕難從命。”
話音落下,無涯劍亦隨之倏爾出鞘,於灼灼白日中折射出一道刺眼光澤。
長劍出鞘,從此再無轉圜。
“哦?雲將軍這是要反了?”呂蓮生見狀面色微沉,繼而又眉頭輕挑,淡淡笑了一聲,“還是龍虎軍要反了?”
此言一出,城外不少龍虎軍將士都面露不虞。
不同於趙騫關戚猛所帶的二三營,南北之戰中一四營的將士跟著雲杉遠赴達臘,未有過同生共死絕處逢生的經歷,他們本就與雲清瀾沒有太多交情。更何況龍虎軍百年聲名在外,多少人就是因為龍虎軍忠君侍主的名頭才加入軍中,如今竟要跟著她變成逆賊?此事即便雲清瀾願意,這些將士們,也大多是不願的。
呂蓮生將那些將士神情盡收眼底。
雲清瀾眉頭微擰,心知呂蓮生此言意在挑撥,只緩緩又道:“龍虎軍護佑武朝百姓,城外這些難民亦在其中,青風非是要反,只是恪守本分。”
“這些人早就是無國無君之暴民,但雲將軍既執意相護,那本相自然無話可說。”呂蓮生一邊說著,一邊微微抬手,京都城門緩緩開啟,兵甲鏗鏘之聲驟起,竟是趙騫關帶領二三營的將士和禁軍兵士列隊而出。
呂蓮生又緊接著從懷中摸出一卷聖旨:“前鋒將軍雲青風帶兵謀逆,陛下實對此早有預料,但念其軍將多被蠱惑,故而謀逆之事,僅系雲青風一人,龍虎軍其餘兵將不受牽連。現命趙騫關為龍虎軍主將,撥亂反正,誅殺逆賊雲青風。”
呂蓮生其實並不懼怕雲清瀾和其帶領的一四營龍虎軍。
雲清瀾違逆聖命,即便一四營全都叛變,也就勉強跟城內的二三營抗衡,再加上京都禁軍,難道還會奈何不了她不成?更何況雲清瀾就算想帶著一四營一起造反,他們也得願意聽她的才是。
所以今日之局面,不算出乎呂蓮生預料。
兩軍相對,軍旗飄搖。
一邊是紅袖黑甲的龍虎軍,而另一邊,竟還是紅袖黑甲的龍虎軍。
“雲將軍,您這是何苦。”呂蓮生話落,趙騫關就看著對面的雲清瀾緩緩開了口,“難道真要讓龍虎軍自相殘殺不成?”
昔日同袍今成敵手,此刻,雲清瀾的心情也是極其複雜的:“陛下不仁,對城外難民趕盡殺絕,我等既為軍將,自是要護他們一方安寧,若是連這都做不到,又談何保家衛國?”
“難道同室操戈,跟著伍將軍一起造反就算是保家衛國?”趙騫關自然是知道這些時日一直在城外護衛這些難民的秦朝楚的真實身份,但眾目睽睽下他亦沒有點破,只看著雲清瀾道,“龍虎軍不能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