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饒是如此,久居深閨的雲清瀾也不曾見過這般架勢。喧嚷中她只覺腦中昏沉,連日的疲乏從四肢百骸間悉數湧了上來,一浪一浪拍得她搖搖欲墜。
一直跟著雲杉在宴廳待到直到日薄西山,人才漸漸散了去。
看著滿座的杯盤狼藉,雲清瀾終於長長出了口氣。難怪就連好脾氣的兄長,提起權貴宴會也要頻頻皺眉。
雲清瀾自榻座上站起身,又拖著步子跟著雲杉走向後院。冬夜寒涼,冷不丁地被寒風一吹,人才終於清醒幾分。
雲杉腳步沉穩地走在前面,疏冷月色兜頭而下,照出黑影落在雲清瀾身上。
雲清瀾整個身子都沉在陰影裡看不真切,她眼睫忽閃幾下,眼皮低垂。
對這個祖父,她從來都是敬而遠之,像今夜這般一前一後地走在路上,細數下來竟是頭一遭。
朝野皆知柱國將軍二十年磨一劍,他五子盡失,晚年就一心撲在長孫雲青風身上。
他日日把雲青風帶在身邊,不光帶其遍訪名師,更是將畢生所得傾囊相授。而雲青風也不負所望,小小年紀就顯出執掌三軍的將才英姿。
雲青風楚璧隋珍,集萬千榮光於一身,可沒人知道,雲杉磨出的這把劍一劍雙刃,而雲清瀾,就是藏在暗處的鋒。
對於兄長,雲杉循循善誘地說過很多話,可對雲清瀾,他二十年間卻只說了一句。
成為雲青風。
這一句,就成了她二十年裡做的唯一一件事。
“哪邊去?”
正想著,頭頂忽地響起一道沉穩蒼勁的聲音。
雲杉虎目低垂,在雲清瀾出神的時候,他亦無聲打量著自己這不甚親近,甚至看著頗有些木訥的孫女。
雲清瀾和她兄長生的是極像的,鼻眼輪廓,唇齒眉峰,也只有在這倦怠疲乏時,才會顯出略微的區別來。
雲青風的眼眸明亮浩瀚,意氣風發間閃耀群星,而雲清瀾的眼睛卻慣常垂著,斂眉低首諾而不言,看著常叫人覺得少了幾分生氣。
雲杉眉頭微皺,顯出幾分不滿。
被雲杉一喚,雲清瀾才回過幾分神,發覺自己正站在西南兩院的岔路口,而其中一隻腳已經邁向了西邊。
“你一身絕技年少成名,又屢建奇功名冠三軍,有何可自卑怯懦之事?”
雲清瀾一愣,這說的是她?
她低頭,腳下就映出一個挺拔少年的影子。
雲清瀾眸色暗了暗,層層海潮從眼底湧了上來。
雲杉又繼續道:“南北之戰大敗,武朝接下來的日子怕是不好過。聖上如今這般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明日下朝後,你便常住軍中,讓將士們勤加操練,今日之敗局,龍虎軍日後勢必要替聖上再討回來。”
雲杉一心裝著武昭皇帝,雲清瀾默然不語垂首以應,身影一動不動地立在月下如一座石像。
只在無人注意的陰影處,把邁向西院的那隻腳靜靜收了回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