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國公夫人坐在黃花梨雕福壽紋的圈椅上,滿頭銀絲梳得一絲不苟,額間戴的翡翠眉勒映著日光,倒顯出幾分凌厲。
“娘!”
俞粵大步跨進門檻,玄色織金袍角掀起一陣風。
後頭跟著的沈嘉歲不緊不慢邁過門檻,藕荷色裙裎下隱約露出繡著銀蝶的鞋尖。
國公夫人摩挲著腕間佛珠,目光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
這永定侯府的姑娘她是頭回見,眉目生得極好,只是那對杏眼清凌凌的,瞧著倒像能看透人心似的。
“沈小姐請坐。”國公夫人抬了抬手,立刻有丫鬟捧著青瓷茶盞上前,“今年清明前的雲霧茶,嚐嚐可還合口?”
沈嘉歲抿了口茶湯,忽然笑道:“都說國公府門前的石獅子是太祖爺親賜的,如今瞧著,連這花廳的佈置都暗合著三公九卿的規制呢。”
俞粵正翹著二郎腿剝核桃,聞言嗤笑:“沈小姐若是來拍馬屁的,吃完茶趁早回家…”
“不過——”沈嘉歲突然將茶盞往案几上一擱,“這般鐘鳴鼎食的人家,怎就養出個當街縱馬傷人的紈絝兒子?”
“啪”的一聲,核桃鉗子重重砸在紫檀桌上。
俞粵騰地站起來,脖頸漲得通紅:“小爺的事輪得到你說三道四?永定侯府如今破落戶似的,倒敢來國公府撒野!”
國公夫人捻佛珠的手頓了頓。
她這個么兒自小被六個姐姐捧著長大,十五歲那年醉酒打了禮部侍郎的公子,還是老國公連夜進宮請的罪。這些年外頭傳得難聽,她只當是樹大招風。
“粵兒。”國公夫人淡淡掃了眼兒子,“沈小姐是客。”
沈嘉歲理了理袖口繡的纏枝紋,突然傾身向前:“夫人當年難產三天三夜才得了個哥兒,可曾想過...抱錯了孩子?其實俞粵並非夫人親生!”
這話像盆冰水澆在炭火上,花廳裡霎時靜得能聽見簷下銅鈴響。
俞粵抄起茶盞就要砸,卻被沈嘉歲身後的紀恩同劈手奪下。
青瓷盞“哐當”落在地上,碎成七八片。
“胡言!”國公夫人猛地攥緊佛珠串,翡翠珠子磕在桌角發出脆響,“我俞家百年清譽,豈容沈小姐汙衊?”
“夫人且想想。”沈嘉歲從荷包裡摸出張泛黃的紙,“永隆二十三年春,您僱的乳孃王氏,左耳垂有顆硃砂痣,是也不是?”
佛珠“咔”地斷線,翡翠珠子滾了滿地。國公夫人眼前發黑,恍惚又看見產房猩紅的帷帳。那天她昏昏沉沉聽見穩婆說乳孃突發急症,第二日就聽說人沒了蹤影。
可懷裡皺巴巴的嬰孩...那眉眼分明像極了她年輕時的模樣。
“你...你從何處聽來這些渾話?”國公夫人指尖掐進掌心,二十年了,連貼身嬤嬤都換過三茬,這丫頭如何知曉?
“母親莫要聽她胡唚!定是永定侯那老匹夫口無遮攔!”俞粵一腳踢翻繡墩,“兒子這就去永定侯府興師問罪!”
“站住!”國公夫人顫巍巍站起來,鬢邊銀絲跟著晃動。
她死死盯著兒子濃黑的眉毛——國公府世代都是柳葉眉,偏粵兒生著兩道劍眉。
沈嘉歲垂眸吹了吹茶沫,一臉的淡定從容。
俞粵怒不可遏,雙目赤紅似要滴血:“妖婦!竟敢汙我國公府血脈,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