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睛,不遠處的螢幕亮了起來,跳出一個視窗,一段波譜圖線在畫面上移動。
“一段來自遙遠星系外、持續傳送了數百年的訊號。”萊克斯望著監控中的畫面,眉毛極為細微地挑了挑,似乎在感嘆,“而它的接收者居然是西雅圖的一個普通家庭——聽起來是不是很耳熟?”
他低下頭,欣賞著被固定在玻璃棺材裡的女孩倏地睜大眼睛,眼底的情緒彷彿雪山般崩塌,雪塵漫天飛揚,遮蔽了眼眸裡殘存的光。
只有在情緒劇烈波動的人的眼睛裡才能看到這樣壯觀的景象。
伊蒂絲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到底是如釋重負還是欣喜若狂,她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出神地看了很久,始終沒有再開口。
那個聲音。她想。那個訊號,那不是她的幻想。
它的確存在。
拉尼亞凱亞計劃——在之後,伊蒂絲知道了她所參與的這個計劃的名稱。
體檢報告顯示,伊蒂絲的智商已經突破了人類的歷史記錄,並且還在隨著時間推移不斷提升,這段來自未知的神秘訊號不僅僅是寄宿在她的大腦裡,同時也在潛移默化地改造她的大腦,不斷向著看不到的極限開發,讓她堪稱弱小的變種能力演變成了現在的恐怖模樣。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有一天,她問。
萊克斯只用了一番話,就把最重要的實驗品留在了實驗室,每天乖乖接受實驗,再也沒有逃跑的念頭。除了死人以外,伊蒂絲可能是有史以來最配合的實驗物件,就連每天沉浸在研究裡的科研人員在看到她坦然的態度時,也不免感到一絲微妙的憐憫。
“因為它來自遙遠的宇宙深處,”他說,“拉尼亞凱亞超星系團是銀河系所處的超星系團,目前我們暫時推測這段訊號來自拉尼亞凱亞超星系團之外。”
超星系團是人類已知最大的宇宙結構的組成單位,所以拉尼亞凱亞超星系團,某種程度上代表著人類的“已知”。
而她腦海中的訊號來自人類的已知之外,是無數人用生命去追求的“未知”。
“……你在笑什麼?”科研人員在開啟儀器之後,瞥見伊蒂絲臉上的笑容,忍不住皺眉問。
雖然名義上是合作夥伴,然而實驗品怎麼也不可能真的有多高的地位,而多數時候,她需要做的並不只是提供自己的身體這麼簡單。
劇痛在神經末梢沸騰,她的額頭上滿是汗水,手指痙攣,嘴角卻依舊掛著笑容。
一道光從遙遠天體到達地球需要漫長的時間,當那道訊號踏上旅程時,宇宙才剛剛誕生,地球還只是某顆尚未死亡的超新星上的一部分元素,它卻已經預見到了它的目的地,沉默地奔赴那個新生的超星系團,踏上了無歸的旅途。
它花了數百億年跨越無垠的宇宙的同時,太陽在銀河系裡成型,一顆顆行星開始圍繞它旋轉,誕生了地球,又過了數十億年出現了人類,他們不斷進化,生老病死,周而複始,直到某一個瞬間,一個嬰兒在地球上出生,這個遠道而來的信使終於行至旅程尾聲,穿越漫漫時光,找到了它的終點。
它在想什麼?伊蒂絲忍不住想。
你在想什麼?
你一直在看著我嗎?
你最終選擇了我嗎?
腦海中的聲音沒有回答,可是伊蒂絲像是找到了新玩具,喜悅重新回到了她的心裡,在心湖中激蕩。
她忽然理解了為什麼裡維斯會沉迷於他想象中的世界,他在現實裡只是乏味平庸的罐頭工人,而在那個世界裡,他無所不能。什麼人會不向往那樣的國度?
伊蒂絲不想要無所不能,她只是在小徑分叉的花園裡尋覓,想要找到自己的歸宿和意義。
人的精神是一種很奇異的存在,並不是簡單的心理打擊就能夠徹底擊潰一個人,創傷和過去能夠摧毀人的心理,但只要有一隻伸出的援手,受創傷者就能在相對舒適的環境下透過正向反饋疏導壓力,漸漸回歸正常的生活,實現心理上的自我修複。
而想要徹底摧毀一個人……需要的是長期的對於安全感的破壞,不給人心理上適應的機會,並不是一味施加負面反饋,是要在他感到放鬆的時候施以沉重的打擊,摧毀人用來保護自己的心理屏障。
沒有人刻意想要毀掉珍貴的實驗品,然而也沒人意識到他們無意中營造出了多麼合適的精神施虐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