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冉扶著牆壁,沒說話。
“戰場上有個詞,叫倖存者。倖存者,像是很幸運的意思。可見多了案例,我發現這個詞是個詛咒。犧牲了的都是英雄,一了百了,活下來卻很難。漸漸隨著時間淡去,無人問津。很多年前,我回美國探望過一位從納粹手下逃出的戰俘,他是二戰時期的老兵,受盡折磨,身心都是傷痕累累。他在精神病院裡過了一生,臨終前記憶仍停留在二戰時期。死的那天是聖誕節,街上很熱鬧,到處都是歡聲笑語,下了很漂亮的雪。”
宋冉聽他講完,許久,搖了下頭,說:“阿瓚不會孤苦伶仃地過一生,我會一直在他身邊。”
軍醫說:“宋冉,他現在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幻象。他的心始終沒法回家,還在東國的戰場上漂泊。有時在他心裡,真實世界的你甚至都是他的幻象。”
宋冉眼圈紅了,抬起頭來,微笑說:“正因如此,我更不能把他一個人丟下。”
軍醫沒說話。
顯然,面前的女孩還不明白事態的嚴重性,很多家屬起先都不願把病人送進精神病院,可日複一日的照料和看不見光的未來,會一點點消磨掉人的耐心。
他說:“不論如何,我會定期過來看望,希望能幫到你。”
“謝謝。”宋冉說,“麻煩你了,林醫生。”
軍醫走了。
宋冉關上門,在門廊裡靜靜站了一會兒,回頭見半掩的窗簾在客廳留下一片陰暗。她走上前去將窗簾拉開,讓陽光鋪滿客廳。
她輕手輕腳走回臥室。
李瓚還沒有醒來。
窗簾拉著,光線昏暗,他在睡夢中蹙著眉,神色有些辛苦。兩手握拳放在腹部,緊緊揪著空調被。
宋冉拿起空調遙控器,調低了一度。“滴”一聲響,李瓚瞬間睜眼,面目戒備,正要跳起床,轉眼看見宋冉,又怔了怔。
他微揚的頭顱緩緩落回枕頭裡,胸膛的起伏緩了下去。
他靜靜看她,半晌了,啞聲說:“好像做噩夢了。”
宋冉就沖他微微笑了。
她多希望過去的大半年,他只是做了一場噩夢而已。
“我想跟你一起睡,又怕太熱,就調低了溫度。”她爬上床,掀開薄被摟住他。
他問:“我爸爸呢?”
“回江城了。說下週再來看你。”
“哦。”
剛醒的瞬間,他嘴唇上驚出一層薄汗。
宋冉撫了撫他汗濕的嘴唇:“阿瓚,你夢見什麼了?”
他靜了許久,說:“死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