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最不怕商量,討價還價是他們的長處。
明青達十分恭謹地對範閒再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
看著明家當代主人微微佝僂著,微現老態的背影,範閒再一次將筷子輕輕擱在了桌子上,微微眯眼,直到此時此刻,他依然瞧不出明青達這個人的深淺。
先前那一跪代表的含意太豐富了,認輸?求和?投誠?為昨夜之事補償?如果明家真的有意倒向自己,那麼今天內庫這種光明正大的場合。反而是最好表露心跡地地方……
問題就在於。範閒根本不相信這位老爺子會甘心投降,自己地牌根本還沒有出盡,明家也沒有山窮水盡。習慣於站在河對岸的大樹想連根拔起,移植到河的這面來,所必須經歷的痛苦代價,應該不是此時的明家所願意付出的。
為什麼對方
會擺出這樣一個卑微的姿態?他的上面可還是有一位老太君在,明家要投向哪方,這種關係到全族數萬人前途地大事。明青達應該還沒有能力做出獨斷。
而且這一跪,跪的並不隱秘。應該已經有人看到,而且馬上會傳開來。範閒地眼睛眯得更細了,難道對方是準備打悲情牌?在這個還沒有產生阿扁這種人物的世界中,悲情或許是可行的一招,只是刻意在眾人面前跪自己一跪,這又能悲到哪裡去?
如果換成別的官員。面對著明青達所表現出來的傾向,一定會心中暗喜,只有範閒不這般想,因為正如明青達所料,他要的東西太多,不是明家給地起的。而且他為這件事情已經準備了許久,他有底氣吃掉明家,而不是接受明家的投誠。
既然不論什麼時候,範閒都可以吃掉明家,那他憑什麼還要與明家討價還價來獲取對方的投誠?
非不為。非不能,實不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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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跨門而入。吹拂走內庫大宅院間殘留的食物香氣,吹拂走猶有一絲的鞭炮火香,只有凝重地氛圍卻是始終吹拂不動,庭院間瀰漫著緊張,有若千年寒冰,有若河底巨石,春日春風難融,大江巨浪難動。
負責唱禮的轉運司官員的嗓子已經嘶啞了起來,不是因為說的話太多,不是因為喝的水太少,只是因為緊張。
沿著甲乙兩廊而居地各房鉅商們也早已坐不住了,隔著鏤空的門欞,站在房門高檻內,緊張地盯著外面。
下午是內庫後四標地叫價,兩輪叫價之後,沒有人再喝彩,甚至沒有人去抹額上的冷汗。上午被明家嚇退的泉州孫家,面色慘白地聽著價,雙眼無神地看著外面,被那兩家瘋子又驚嚇了一番,所有的商人們都覺得今日之行開了大眼,同時也是受了大驚。
那是銀子,那是銀子!憑什麼甲一房的明家和乙四房的夏家,就敢那麼往外扔?難道在他們眼裡,那些厚厚的銀票和廢紙沒有什麼區別!
嶺南熊家的熊百齡雙眼通紅地看著外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對身邊的帳房先生說道:“剛才唱禮官是不是報錯了?”
熊家的帳房先生抹了抹額頭的冷汗:“花廳核算的數字,怎麼可能出錯……這天爺爺啊,夏當家的昨天被殺了幾個兄弟,今天開始發狠發瘋……這明家居然也跟著發瘋!明老爺又不是強盜。”
熊百齡的口水緊張地來不及吞下去,噎在中間險些蹌著了,反手奪過一名下屬手中的茶杯灌了下去,壓低聲音罵道:“夏棲飛就是明老七,我看是他們兄弟二人幹起了真火……兄弟鬩於牆,當真刺激,明家人看來骨子裡都有些瘋。”
不止唱禮官的聲音顫抖著,江南鉅商們不停冒汗著,就連坐在正堂之中的那三位大人,此時都開始緊張了起來。
聽著第二輪的叫價,黃公公與郭錚對望一眼,臉色變得煞白一片,他們二人怎麼也沒有想到,內庫開標最後的四連標竟然被範閒和明家哄抬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明家這四連標是虧定了,而且是大虧特虧!對於黃公公與郭錚來說,明家的進帳減少,江南往京裡送的見不得光的銀子自然也要少……太多,想到此節,這二人盯著範閒的目光便有些怨毒。
範閒雖然用強大的心神保持著面部表情的平靜,但如果有細心的人,依然可以看出欽差大人紫色官服的漿洗硬挺袖口有些微微顫抖,薄而秀氣的嘴唇抿的有些緊,耳垂下面微泛紅色。
畢竟像今天這種場面實在有些少見。慶國皇帝號稱天下最富有的人,但範閒敢打賭。一向不入戶部庫房地慶國皇帝這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麼多地銀票隨著唱禮官嘶啞顫抖的聲音。在天上飄來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