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不寫日記,”楚湉湉搖搖頭,不待楚淩蓮提起的心放下半分,她接著道,“這筆記是寫給我的,從我出生到成長,每一件爸爸認為的大事——第一次學會走路,第一天上幼兒園,小學時鄰桌小男生想引起我的注意力,被他教訓了一頓……直到我快滿十八歲,所有一切我的‘大事’,他都一一記錄著。”
她問楚淩蓮:“姑姑以為,他為我做的安排,準備的退路,會不記錄下來,儲存妥當嗎?為了撇清媽媽和我的風險,由你來代持股權,如果一切順利,自然是萬事大吉,他為此也額外補償了姑姑,而萬一發生不可控的風險,他會擔起一切責任,讓媽媽和我能全身而退。爸爸留給我的協議裡,大意如此。不是嗎,姑姑?”
楚淩蓮心跳得厲害,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砰地放下,矢口否認,“什麼跟什麼?哪來的協議,信口開河!”
她下意識不相信楚淩遠會保留下另一份協議,畢竟這件事他是要瞞著妻女,怎麼可能留一份給楚湉湉?
然而同時,她幾乎按捺不住驚慌,因為楚湉湉說的分毫不差!如果不是看到了協議,她怎麼會猜得到?這種安排並不常見,因為隱患太大,哪怕其中任何一環不可靠,都會導致事與願違的後果,就像當時她抓住了機會……
“姑姑不承認也沒關系,反正現在我手裡有了協議,這筆賬我們可以慢慢算,讓法官來幫我們算。”楚湉湉不疾不徐,甚至有模有樣地嘆了口氣,“虧我還好好反思了一下,那天姑姑說,我們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事情關起門來解決,鬧到外面不好看。可是看來姑姑也沒有關起門來解決的意思嘛,那就怪不得我啦!”
她語氣輕快,接著撫掌道,“對了,今天約姑姑出來,明明是要談表姐的事情,怎麼一不小心跑題了?我們還是來說表姐吧!”
楚淩蓮完全被打亂了陣腳,此刻她更想知道,什麼叫“那就怪不得我了”?她真的有協議嗎?她又打算幹什麼?
“不瞞您說,表姐真的很惡劣,您和姑父有空的話,得好好管教她一下了——有機會要害我,沒有機會製造機會也要害我,她這麼執著於我,是不是心理出了什麼問題呀?”楚湉湉只管火上澆油,“姑姑也讀過書,知道扁鵲和蔡桓公的故事吧?我上回就說了,諱疾忌醫是要不得的!”
楚淩蓮注意力還在協議是否存在上,慢了大半拍才反應過來,勃然大怒,“你說誰有病?!”
“您這不就是教科書式的諱疾忌醫了麼?”楚湉湉繼續火上澆油,“其實換個思路,精神病殺人都不犯法,更何況只是造謠誹謗呢?姑姑要不要考慮給表姐出個精神鑒定書,到時候在法庭上,就辯護說她是精神病人,她就是控制不住黑我,其實她也不想的?”
楚淩蓮被她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指著她鼻尖的手直顫,“你……你好……好!”
氣怒上頭,話都說不出來,須臾端起杯子,就要兜頭潑過去。
這時,經過的服務生腳下忽然滑了一下,“哎呀”一聲驚呼,手中的託盤歪向一邊,託盤上的飲料不偏不倚,剛好倒向楚淩蓮,嘩啦——
“對不起對不起!”
服務生穩住身形,驚魂不定地連聲道歉,趕緊拿餐巾擦拭楚淩蓮被潑濕的肩頭。楚淩蓮手中的水還沒潑出去,自己倒先成了落湯雞,氣得破口大罵,“你沒長眼睛啊?怎麼做事的,瞎了你的狗眼!”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服務生一聲聲不停道歉,邊道歉邊鞠躬,“真的對不起!”又指著胸牌,“這是我的工號,我願意賠償您的損失……”
低聲下氣的模樣,倒襯得豎著眉痛斥他的楚淩蓮太不依不饒,一旁的楚湉湉還在勸解,“算了吧姑姑,他也不是故意的,實在不行就讓他賠您幹洗費吧……”
“我缺那幾塊錢的幹洗費嗎!”麗茲酒店定位高階,出入的多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楚淩蓮總覺得周圍投來的目光帶著鄙夷,她最恨被人當做窮酸看扁,彷彿她還是二三十年前,那個在工廠流水線做工,領著可憐巴巴的薪水,回家還要盡數上交的廠妹。
她努力壓制住火氣,揮開服務生的手,“這次就算了,以後給我小心點!”
服務生如蒙大赦,深深鞠躬,再次道歉,“女士,真的太對不起了!”
楚淩蓮閉了閉眼,只覺得五髒六腑如有火燒,翻騰著就像瀕臨爆發的火山中的巖漿,燒得她哪兒哪兒都不爽。睜眼看見閑閑喝咖啡的楚湉湉,這份不爽翻滾得更劇烈了。
她對這個侄女的印象,一向是溫軟乖巧,害羞膽怯得像只小兔子一樣。卻不知她什麼時候黑了心肝,變得這樣六親不認起來!
“行了,你也別扯東扯西繞彎子了,”楚淩蓮到底一把年紀,也經歷過不少風浪,很快將怒火強壓下去,冷聲道,“直接說吧,要什麼條件,你才肯撤訴?”
心中有幾分篤定,楚湉湉八成要拿協議的事情做文章——不然她特意提到那個做什麼?
她再三提醒自己,小丫頭只是在虛張聲勢罷了。楚淩遠向來對信任之人不設防,不至於刻意再留一份協議給女兒,增加被妻子知曉,讓全盤計劃白費的可能性。
楚湉湉也足夠幹脆,“很簡單,我要表姐公開承認她對我的抹黑,並向我道歉。”
“不可能!”她沒有提協議,著實出乎楚淩蓮的意料,但這條她也不能答應——這跟輸了官司有什麼區別?公開道歉,鹿鳴的名聲就全毀了,一輩子都要揹著戕害姐妹的罪名!
“為什麼不可能?做錯了事情就要承認,這是幼兒園裡都會教的,莫非表姐連幼兒園小朋友都不如?”楚湉湉寸步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