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在西班牙,你是去採風的?”
他不回答我的問題,看著我笑了一笑:“我記得你。”
2.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老陳的路線和我的驚人重合,遊覽西藏後,出境到尼泊爾藍毗尼,穿過印度、阿拉伯,從西北非卡薩布蘭卡到西班牙,再走北極航線回程。
不過我的路線到了西班牙,就會到西非,一路過南非好望角,再走澳洲南部塔斯馬尼亞島、東部布裡斯班,穿過東南亞回國。
我們聊得來,理所當然搭了伴。到達康定後去過塔公寺、居裡寺,喇嘛在大雄寶殿誦經,繞寺一週的轉經輪旁有老人前來右旋轉動,清淨惡業,積聚功德。老陳告訴我,孽緣業障再深重也是過往,佛家人,執妄卻想擺脫痛苦,才是最大的妄念。
我看著他,笑了:“這是佛教徒的通病,但是,你很不一樣。”
“每個人都很特別,所以我也沒什麼特別的。”老陳從外衣口袋裡摸出煙,放到嘴裡,點上火,煙霧繚繞他的指尖。
“給我一支吧,”我說,“我沒有試過。”
老陳有些驚訝:“想抽煙?”
“對,”我說,“想知道是什麼味道。”
他吸了一口,靠近低頭,唇齒間的味道倏然鑽入我的感官。感受到在烈日炙烤下發燙的體溫,我閉上眼,品味舌尖糾纏的苦澀的香,若即若離的令人迷醉。不遠處高山上的經幡隨風飄,山間的鐘聲鈍重地傳來。
老陳抬起頭,站好垂眼凝視我。我睜開眼睛:“嘗到了,還不錯。”他清清淺淺地笑了一笑,不再看我。
“破了色戒,”我說,“就在佛祖眼皮子底下。”
他被這話逗笑:“沒關系,我只是個不虔誠的朝聖者。”我努力想一個好的說法為自己開脫:“剛剛我腦子裡想的是上帝,他管不著。”
他說:“你戴著十字架,我第一次看見佛教徒這麼做。”
我立即把脖子上的十字架項鏈取下來,放到他掌心裡:“去到西方,上帝會代替佛祖保佑你。”
“我年少時對上帝撒過很多謊,他一定不會原諒,所以我長大後才皈依佛門,”他做出雙手合十的模樣,“你知道,佛祖寬恕眾生。”
他這樣說,勾起了我對他過往的好奇。不過我沒有追問,華人相信緣分,我們的相遇會給我們大把時間,把長長的故事慢慢說清楚。
我跟老陳去了拉薩,墨脫,可可西裡,格爾木……最絢麗不是風景,最迷幻是他的眼睛。
我想過,老陳如果真的皈依佛門,穿著紅黃的福田和東嘎,披一件寬大的祖衣,長長的僧袍垂到腳,一聲“阿彌陀佛”,把塵俗都推得遠遠的,我問過喇嘛好就會轉身離去,然後用半生來思念他的眉目,漆黑不見底的眼睛。
3.
人生如薔薇,棄世者鄙其刺,樂世者樂其芬。
出境到達尼泊爾藍毗尼後,我們在這個佛教徒的聖地歇腳。這裡的條件並不好,三樓的小旅店殘破凋敝,我在深夜敲門去老陳的房間。他正在擺畫架,我說:“畫我吧。”
尼泊爾非常缺電,我們點燃五支蠟燭。在朦朧曖昧的光線裡,我在他面前端端坐了三個小時。他畫畫,我就仔細打量他,低頭時偶爾垂下來的發梢,修長的沾上顏料的手指,挺拔好看的鼻樑,已五顏六色的皺巴巴的白t恤,當然,還有他那如深潭一般靜謐冷冽的眼睛。
畫好後天已經矇矇亮,我沒有迫不及待地去看他的畫作,而是牽著他到外面,漫無目的地閑逛,在路邊攤流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