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字本初,汝南汝陽人也。高祖父安,為漢司徒。自安以下四世居三公位,由是勢傾天下。紹,逢之庶子,術異母兄也,出後伯父成為子。幼為郎,弱冠除濮陽長,有清能名。遭母喪,服竟,又追行父服,凡在頉廬六年。禮畢,徙居洛陽。
紹有姿貌威容,愛士養名。既累世臺司,賓客所歸,加傾心折節,莫不爭赴其庭,士無貴賤,與之抗禮,輜軿柴轂,填接街陌,時人呼為“天下楷模”。張孟卓、何伯求、吳子卿、許子遠、伍德瑜等皆為奔走之友,不應辟命。內官皆惡紹。中常侍趙忠言於省內曰:“袁本初坐作聲價,好養死士,不知此兒終欲何作。”叔父太傅隗聞而呼紹,以忠言責之,紹終不改。
中平二年,【鈦祖以司馬直事,立誓不賄西園一錢,固辭歸鄉,眾皆慨然相安慰。袁紹在側,亦壯之,及歸,於道中哂之。左右心腹詰問,紹曰:“此避禍養望事也,吾久為之,故其人亦有大志也。天下紛亂,將與吾爭雄者,得非此輩乎?”】
中平五年,初置西園八校尉,以紹為佐軍校尉。中平六年,靈帝崩,太后兄大將軍何進與紹謀誅諸宦官,太后不從。紹勸何進徵董卓等眾軍,以脅太后,語已見《何進傳》。進納其言。
是年五月二十五,中常侍張讓、趙忠等矯太后命,召進入議,刺之於嘉德殿,並引虎賁軍衛南宮,宮中大亂。紹聞之,即拔劍而起,曰:“此正誅宦之時也!”乃聚袁術、吳匡、王匡部,抽戈竦劍,奮擊兇醜。次日克南宮,董旻、田疇俱引兵相從,洛中大亂,十常侍不能敵,倉皇挾帝與陳留王入北宮。又次日,紹眾克北宮,勒兵捕諸閹人,無少長皆殺之。或有無須而誤死者,至自發露形體而後得免。十常侍復北竄,道逢董卓部,卓乃盡誅十常侍,奉帝還洛。
是月二十八日,卓並何苗、丁原部,聚眾八千,議欲廢立,謂紹曰:“天下之主,宜得賢明,每念靈帝,令人憤毒。毒,恨也。董侯似可,今當立之。”紹曰:“今上富於春秋,未有不善宣於天下。若公違禮任情,廢嫡立庶,恐眾議未安。”卓擲杯叱紹曰:“豎子敢然!天下之事,豈不在我?我欲為之,誰敢不從!”紹欲再駁,忽見呂布、華雄橫刀趨前,遂默。又數日,紹懸節於上東門,單騎奔河內。時侍中周珌、城門校尉伍瓊為卓所信待,瓊等陰為紹說卓曰:“夫廢立大事,非常人所及。袁紹不達大體,恐懼出奔,非有它志。袁氏樹恩四世,門生故吏遍於天下,若收豪傑以聚徒眾,英雄因之而起,則山東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紹喜於免罪,必無患矣。”卓以為然,乃遣授紹渤海太守。
七月,鈦祖以幽州起兵討董,傳檄天下,號召義士盟於常山。紹聞而忿,遂用許攸策,置鈦祖訊於不顧,自表車騎將軍,合曹操、橋瑁、張邈,偽作三公書信,號令關東諸侯伐卓,與盟者計有後將軍術、冀州牧韓馥、豫州刺史孔伷、兗州刺史劉岱、河內太守王匡、陳留太守張邈、東郡太守橋瑁、山陽太守袁遺、濟北相鮑信、廣陵太守張超、長沙太守孫堅、奮武將軍曹操、上黨太守張楊,眾各數萬。是冬,關東聯軍會於酸棗,臧洪歃血執盟,遙尊紹為盟主,議分兵三路,紹自領河北軍襲三津,術將南陽軍北上伐洛,中原諸侯合兵越滎陽、成皋,叩虎牢關。卓聞之,乃與呂布、胡軫兵兩萬,使守三津,以御紹軍。
是年臘月二十日,胡軫引兵五千劫五社津,賈詡時任小平津都尉,謂呂布曰:“將軍欲建功立業,此正其時也。使栩自領三千軍出孟津,王匡色厲膽薄,必引大軍往救,致小平津空虛。今大河冰已固,以麻布裹馬蹄可渡,將軍自將五千騎,渡河破小平津不為難事。紹與匡貌為盟友,實懷不軌,救必不力,將軍可再吞其小股援兵。若有餘力,當更賈勇向前,襲紹大營,奇功可成也。”呂布喜而拜。次夜果克小平津,紹使顏良援匡,為布所斬。布遂引五千騎臨紹大寨,時紹使大軍襲五社津,大營空虛,為布所焚,郭圖急諫紹入營暫避,紹憤然曰:“大丈夫當前鬥死,豈能入營而望活邪?”乃立定不避。布大喜,先斬淳于瓊,復引弓射紹,然以布力大而弓弱,其弦竟斷,紹遂得活。及紹大軍見營寨火光而返,布乃引軍歸。紹泣涕難止,曰:“此吾之罪也!非吾之重人心而輕戰事,何至於有今日之敗邪?”
越明年,卓遷都長安,棄守三津,紹遂將兵與中原諸侯合於酸棗,督虎牢之戰。【卓遣大將華雄臨虎牢,耀武揚威,連戰連勝,眾莫能抗。獨劉備不以兵弱,自請為先鋒擊之。其部張飛望見雄氅蓋,策馬刺雄於萬眾之中,斬其首還,卓諸將莫能當者,震懾三軍,入夜,備以虎牢喪主將,當無所備,復親引千眾渡船跳於關後,先破成皋,再取虎牢。】卓聞虎牢之敗,乃誅紹叔父隗,及宗族在京師者,盡滅之。紹大慟,泣涕累日,至於病痾。
沮授時督冀州糧草,謁紹於病中,謂之曰:“袁公之病,首在董卓,次在衛將軍,又次在關東諸侯。董賊滔亂天常,賊害忠德,然其部善戰,累挫我軍,長安殊難驟取;而衛將軍戰於河東,為天下先者,公又恥居其後;欲並關東諸侯以自強,復思義或不當為此事,是以疑慮難決。”紹赤足曳衣而起,捉授手曰:“賊臣作亂,朝廷遷移,吾世受漢恩,敢不志竭力命,興復漢室邪?然如君所言,今實有力所難為之處,若欲安社稷,將何以匡濟之乎?”授進曰:“將軍弱冠登朝,播名海內。值廢立之際,忠義奮發,單騎出奔,董卓懷懼,振臂一呼,諸侯景從。可知天下事在德望而不在兵馬,卓、珣雖有項王之勇,亦不可久也。使公能據關東、定製度、安民心、禮賢士,以此爭鋒,號令天下,誰能御之!比及數年,其功不難。”紹喜難自勝,再拜者三。
及鈦祖入弘農,紹復猶疑。許攸進而說之曰:“衛將軍大勢將成,今公欲取關東,當從速而不當從緩,緩則恐人心生變,後難圖也。”紹乃用攸策,即棄洛陽,退而取青、兗為根基,以窺冀州,又語攸曰:“為戰可從速,為政則當從寬。【今天下英雄,唯公孫與吾爾,餘者雖董卓一時強暴,亦年長而失德,皆不足慮也。故珣以嚴,吾以寬;珣以武,吾以文;珣以進,吾以退;每與珣相反,事乃可成耳】”,攸亦以為然。紹遂以敗軍罪囚張邈、張超,併吞其部;表公孫瓚渤海太守,約以共取青州;表曹操豫州太守,使御孫堅;又遣鮑信、橋瑁、劉岱討泰山黃巾,賊眾東竄,禍亂青州,紹以戰不利故誅瑁、罷岱,蕩平青兗,其勢大振,威震河朔,州郡莫不蜂起響應,名士豪傑亦多附紹。是冬,紹部將劉勳、臧洪思叛,事未成而洩,誅之。
【建安元年春,後將軍袁術攻荊州刺史劉表;車騎將軍袁紹攻渤海太守公孫瓚,又表周昂為九江太守,塞豫州刺史劉備路。瓚,鈦祖兄也;備,鈦祖弟也。表、瓚、備皆上疏言二袁罪,鈦祖為政,乃斥二袁為賊,罷其官署,明告天下,遂烽煙四起,天下復蕩。】
是年,紹自將兗州軍五萬,渡蒼亭,出清河,與瓚會獵於平原。韓馥見人情歸紹,忌其得眾,恐將圖己,遂用劉惠、耿武、閔純計,陰謀與瓚共擊紹於界橋,紹後發而先至,大破馥軍,馥乃避位。春夏之交,瓚提五千騎夜襲紹營,破崔鍾部,事在《諸公孫傳》。紹面色不稍變,親持長劍而前,三軍感其奮勇,俱效死戰,瓚遂退走。及其返,平原已易幟,公孫方、公孫犢叱瓚於城上,曰:“平原苦君久矣!今袁車騎至,吾等若久旱而逢甘霖者,必簞食壺漿以迎,君其速去!”瓚憤恨,乃北走依公孫範,紹遂盡取平原、渤海。
七月,紹以張郃守河間,使高幹說張楊,遣許攸亂鉅鹿,復自提十萬軍趨邯鄲,天下震動。鈦祖以審配、關羽守邯鄲,又陰遣黑山賊眾踵紹後。【紹方圍邯鄲數日,為關羽所破,又逢淫雨,方與諸將共會,論及退兵,忽聞黑山賊於毒以長安命乘雨覆鄴城,殺太守慄成。賊十餘部,眾數萬人,聚會鄴中。坐上諸客有家在鄴者,皆憂怖失色,或起涕泣,獨紹容貌不變,端坐自若也,其口指劃令,留後、先發俱全,左右遂安。】賊有苦蝤、陶升者,素敬紹名,聞紹將返,乃將部眾閉府門,具車重,載衛紹家眷及諸衣冠在州內者,身自捍衛,反奔邯鄲,道逢文丑、麴義部,復引其入城,鄴城乃定。
陳宮時為車騎將軍總幕府,說紹曰:“衛將軍驅賊殘民,不德者莫為此甚。然賊心不一,多有意不屬衛將軍者,明公當撫其部,授以官爵;至於怙頑不悛者,則可驅之入太行,使亂趙國、常山、上黨、太原。”紹喜曰:“此吾心也。”旬月乃平南太行,黑山賊、紫山賊北走,阻鈦祖於井徑。紹又慮己素昔御軍寬緩,法令不立,士卒雖眾,而每患其難用,乃屯於梁期,整頓兵馬,養精蓄銳,以期再戰。
八月,張飛以報鈦祖恩故,單騎北走。時許攸持紹印,以官位購鉅鹿諸族,郡南九縣十一城易幟從袁,郡守董昭不能制,九月飛至,引郡兵千眾,克復十城,攸乃倉皇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