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傍晚的滬市又冷又黑,站在小區溫黃的路燈下,蘇瀾沉重到覺得手中的垃圾袋都要拎不動了。
她與父親的關系不算親厚。在她8歲那年,生母病故,在蘇市大學任教的蘇晏安被調到滬市的一所名牌大學,第二年迎娶了系主任的女兒陳毓之。陳毓之是獨生女,家境優渥又生得貌美,在那個年代嫁給死了老婆又帶著女兒的大齡男人算得上驚世駭俗。
或許是感念她這樣的“下嫁”,蘇晏安對她百般呵護。在他們結婚的第二年,陳毓之懷孕意外流産,傷心欲絕,蘇晏安平日要教學,又要照顧情緒低落的妻子,實在無暇顧及年幼的女兒,於是將蘇瀾送回了蘇市鄉下,由老母親照顧。
這一送,就是去9年,蘇瀾在蘇市完成了從小學到高中的學業。9年的聚少離多,讓她與父親的關系漸漸疏遠。倒不是她心生怨恨,而是時間太長,蘇晏安錯過了她的成長,她已經不知道要如何與他相處。
等到她研究生畢業,奶奶過世,蘇晏安讓她回到滬市找工作,並將她接回家住。
蘇瀾內心是不願意的,她其實更願意住教師宿舍,但為了成全父親,她去到了那個家。在那個家裡,她與陳毓之的相處客氣中帶著謹慎,陳毓之不舒服,蘇瀾也覺得難受。蘇晏安看出來了,於是拿出了半生積蓄,給蘇瀾置辦個小兩居。
滬市的房價貴得離譜,能在市中心買下兩居室,蘇晏安也已經很不容易了。盡管他與陳毓之和小女兒住在兩層樓的獨棟別墅裡,但是蘇瀾還是感激他,她知道父親的為難——“小鎮做題家”逆襲了滬市土生土長的白富美,優渥的生活全賴於老丈人的大力支援,他能做的非常有限。
或許是出於愧疚,又或許是她的年紀真的大了,蘇晏安一直為她的婚事頭疼。原先,她與沈柏年在一起,蘇晏安十分滿意,後來沈柏年發生意外,他照顧她的情緒,三年來絕口不提她的個人問題。如今三年過去,他覺得蘇瀾不能再這樣下去,所以主動幫她張羅。
蘇瀾有那麼一點愧疚,她太能理解父親作為一個文人的清高與矛盾,他自責為了照顧新婚妻子的感受送走女兒,等到女兒長大,他極力想讓她幸福,而讓她幸福的方式具象為她謀一門好親事。
蘇瀾願意成全父親的好意,因為她理解一個中年男人迫切想要幸福的心理,也理解他有了新家無法兼顧女兒的疏忽,所以她不怪他,只是在很多個需要家長出席的場合,她會因為蘇晏安的缺席而感到遺憾。
此時此刻,他懷揣著內疚,想要彌補過往缺失的父愛,讓成長到28歲的蘇瀾感到別扭以及辛酸。
寒風一陣一陣,蘇瀾拎著半袋垃圾一動不動地站在小區的過道上,明亮的路燈將她的影子拖得老長,塑膠垃圾袋被風吹得鼓鼓作響,看上去孤獨又落寞。
正在值班的小高看蘇瀾穿著單薄,站在原地許久未動,擔憂地小跑著過來,“蘇老師,發生什麼事了嗎?”走近了,他發現蘇瀾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蘇瀾如夢初醒,動了一下有些凍僵的腳,“哦,沒事。”
“你是下來丟垃圾嗎?”小高感念上次蘇瀾的挺身相助,幫他解決了“打火機危機”,因此對她總是格外關照一些,“這麼冷的天氣,你快回去吧,我幫你拿過去。”說著就接過了她手中的垃圾袋。
蘇瀾還有些恍惚,垃圾袋就易主了,她對小高微笑了一下,“那麻煩你了。”
穿著單薄地在冷風中吹了太久的結果就是,蘇瀾感冒了,她擔心傳染給沈老太太,跟她說家裡有事,晚幾天再去沈宅寫邀請函。
在家躺了兩天,蘇晏安的電話又來了。
他給她安排了一場相親。
蘇瀾捂住電話擤了擤鼻涕,想拒絕,但蘇晏安卻因為她短暫的沉默而誤會她不願意,苦口婆心地勸:“爸爸知道你反感這種方式,但是這是你阿姨幫你張羅的,你總不能不給她面子。對方爸爸見過的,人品信得過。”
蘇瀾用紙擦了一下鼻子,悶聲道:“嗯,您看著安排吧。”
“那你看明天下午怎麼樣?是週末,對方有空,天氣也好,吃完飯還可以出去走走。”
橫豎是要見的,感不感冒又有什麼分別?
蘇瀾答應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