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個夜晚,他看到她恬靜的模樣,都非常難過。她用最平靜的模樣待在他的身邊,似乎從沒有受過傷一樣。他很清楚地明白這只是她在拼命壓抑自己內心的一切,不讓她自己失控,準確地說是不希望再多一個擔心她的人。無論是從前的她,還是如今的她,一樣地只為別人著想,到頭來欠自己最多。
對於失明,陸繁星沒有太多的惶恐,她變得無欲無求,情緒非常的消極。為數不多的展顏,都十分難得。清楚她心裡的痛楚,謝珵寧沒有強迫她去面對一些必須要面對的事情。
陸母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陸繁星了,她也無法說服自己前去找謝珵寧,要求見一面陸繁星。陸母時常走到陸繁星住的房間,裡面的一點一滴都是她親手佈置,房子一如既往,她卻弄丟了自己心愛的女兒。
這些年,陸母從沒有想過,自己養在身邊的女兒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而自己的親女兒卻蒙塵在外。對於陸正曦這個侄兒的知情不報,陸母很是憤恨。陸正曦曾向陸母鄭重道歉,可她沒有回應過只言片語。大概是傷心到了極點,追究別人的過錯就變得沒意義了。
曾天擇看到姐姐如此傷心,也非常自責。他一直不知道真相,也間接做了陸正曦的“幫兇”。陸繁星的臉一輩子都不會再變成原來的樣子,即使他願意再次主刀,可是陸繁星也未必還願意做一次手術。那張臉會是陸繁星一輩子的心傷,永遠無法抹去。謝珵寧說得對,他們每一個人都在以愛為名傷害陸繁星。
誠然,也許失明未必是一件壞事,至少陸繁星不需要時時刻刻面對那張不屬於自己的臉。只是,她又要花多少時間再讓自己好起來呢?又或者她心底的創傷還會好起來嗎?沒人可以給一個確定答案。
陸家人都默守陳規,沒有上門打擾陸繁星。曾天擇找過謝珵寧,兩個人約在公司下的咖啡廳碰面。
一落座,謝珵寧就十分不客氣地說:“你只有十分鐘的時間,我待會要準時陪繁星用午餐。”
“她還好嗎?”曾天擇沒有介意謝珵寧的態度,他確實是最有資格對他們發難的人。
“她好不好,你們不清楚嗎?她怎麼可能會好?”謝珵寧的火氣一下子就被勾起了。
然而,謝珵寧已經是個十分成熟的成年人,很快就將自己心裡的火氣平息下去。畢竟,他今天見曾天擇,可不是為了生氣。
“曾天擇,要說膽大妄為,你稱第一,我認為已經沒人稱第二了。你設局騙過了所有人,以當時你的能力還不足以掩蓋所有的秘密。所以,我相信你肯定不知道陸正曦也有參與其中一些環節,但是我始終沒有想明白,骨灰是誰的?”失去骨灰的事情是個意外,在這些年裡卻依然是不能言說的痛苦。在得知陸繁星還活著後,這件事一直疑團雲繞,謝珵寧才有此一問。
聰明人與聰明人的對話都是異常犀利,謝珵寧沒有明說的話,曾天擇卻聽明白了,謝珵寧懷疑曾天擇用別人的骨灰來冒充陸繁星的骨灰。喪失親人之痛,誰都曾有過。曾天擇學醫,因著家庭的原因,有一些事情不會做的。
沉默了一會,曾天擇才開口:“我沒你想象的那麼不堪,骨灰是我養的一隻老貓的,那時它剛好老邁去世。我沒有盜取任何人的骨灰,所以你在醫院查不到來源。”
那一日的火化,只不過是“虛晃一槍”。曾天擇早早就等候在火化室裡面,那具面無全非的遺體是另一個死者的,火化出來的骨灰他最終交還給原來的家屬。為了不讓謝珵寧他們起疑心,只好將自己心愛的老貓的骨灰替代。
在真相揭開後,曾天擇時常在想,陸正曦是以什麼心情奉命去祭拜所謂“死去的陸繁星”,陸正曦明明知道所有的真相,卻一直不動聲色。陸正曦的“無情”遠遠超於他的想象,讓曾天擇有時都會不寒而慄。偶爾,曾天擇又會想起陸繁星最初得知自己已被整容成另一個人的模樣,那種絕望無助害怕恐懼的神情,他當時沒有一點憐憫,直至如今他才萬分後悔自己當初的堅決與冷漠。
雨淅瀝瀝地落下來,謝珵寧盯著窗外的雨幕有些出神,輕不可及道:“於你而言,只是一個李代桃僵的佈局,於繁星的姨媽而言,是一輩子錐心刺骨的痛。你不會知道,那一天,姨媽被人撞了一下,骨灰盒被打翻了,裡面的骨灰被風吹得四散。十年了,她為此一直鬱結於心,終年不見一絲笑容。”
“陸家的每一個人都說是繁星的家人,那其他在乎她的人就不是她最重要的人了嗎?在那暗無天日的幼年時光,是姨媽陪她度過,你理解不了一個養大她的人失去她是什麼樣子的絕望。”
說完,謝珵寧拎起自己的外套離開了咖啡廳,只餘下曾天擇看著對面那杯一絲未動香氣嫋嫋的咖啡。謝珵寧的話猶然在耳,反反複複提醒著曾天擇是怎麼傷害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