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哪兒都行。我除了王都,哪裡都沒去過,但我覺得哪兒都比這裡好。”榣音目光閃閃地憧憬著,“我們自己搭一個小屋子,生三五個孩子。我為你做飯織衣,教我們的孩子讀書寫字。或者讓他們跟著你修行,等他們長大以後,就自己出門,遊歷四方。然後,小屋裡就我和你倆,過平淡如水的日子。”
青望點了點頭,他將掌心貼在榣音的手背上,一同感受著他那顆跳動的心。
第二日一早,青望和榣音來到載天山下,墨王如約設好了法陣,院子上空飄蕩著烏雲般的黑氣。華霄和榣音進了院子,青望留在院外戒備。院子裡面升起一道耀眼奪目的金光,晃得青望睜不開眼。轉眼之間,金光黯淡,平靜如初。
後來英陸和招吾立刻走進了院子,許久沒有人從院子裡出來。
青望愈發忐忑不安,他目光灼灼地注視著那扇關上的院門,似乎想用眼神在門上燒出一個洞來。英陸和招吾進去是為了廢除墨王的修為,算起來時間是不是長了點?院子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連榣音也一句話不說嗎?
正當他要進去時,忽然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青望驚恐地回頭,居然看到了他的父王:“父王,你聽我給你解釋……”
朱王沒有理會他,徑直往前走,推開了院門。青望後知後覺地沖進院子,鮮紅的大地撲入眼簾。榣音脖頸及胸口被不停湧出的鮮血掩蓋,臉上卻慘白一片。睜大的雙眼,眼珠似乎要從眼眶中滾落。她的神情,與此時的青望一模一樣。
墨王躺在榣音身旁,鮮血同樣汩汩流出。不過,他面色平靜,看上去走得十分安詳。青望一陣寒顫,也許墨王早料到了會是這個結局。這個人,不是他記憶中那個墨王。
朱王蹲在墨王身邊,摸了摸他的脈搏,過了許久,他才起身離開。華霄也跟著朱王往外走,半路上被青望死死地鉗住了手臂。
青望悽惻而悲愴地望著華霄,想聲嘶力竭地質問他,剛張開嘴,眼淚卻滑了進去,又苦又澀。
華霄毫無愧色,反而憤怒地訓斥道:“養虎貽患,斬草除根。青望,你太讓我和父王失望了。”
青望將榣音和墨王埋葬後,便離開了王都。他爬上高山,裹在白雪的被子中瑟瑟發抖。他穿過了沙漠,用幹癟的嘴唇舔舐帶刺的草木。青望漫無目的地走著,不到精疲力竭的時候絕不閉上眼。
他看到他的頭發慢慢脫落,最後稀疏地只能披散著,輕易就能被微風撩起。他感覺到他的指甲越來越長,妨礙到了他手指遲緩的動作。不知哪天,他在枯木旁醒來,發現幾個手指的指甲從中間斷裂,露出凹凸不平的邊緣。
有一天,青望路過一個偏僻的山村。他埋著頭,木然地挪動著腳步,忽然一塊石子打在他的背上。青望慢騰騰地回頭,更多的石子往他臉上扔了過來。
“快打那個乞丐!打他!”幾個小孩子又蹦又跳地喊道。明明是鄙夷的語氣,臉上卻帶著興奮和得意的神采。
青望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群傻子,愚不可及。歡鬧於嘲諷取笑狼狽不堪的外表,卻對背後的種種磨難苦悲一無所知。青望笑著笑著,再次嘗到眼淚又苦又澀的味道。他倒不是傻子,卻盡行荒唐之事。
青望逃難似的沖出了那個山村。或許是太久沒有劇烈地奔跑過,他剛出村子,就抽搐倒地,兩腿痙攣。所有喜怒哀樂的過去在眼前一一閃過,他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然而,就在那時,本來空無一物的前方,出現了一片若有若無的亮光。好像是天地斷裂形成了一道縫隙,亮光從縫隙中迸射而出,化作一雙大手,緩緩地伸向青望。
青望被大手拉了起來,順從地跟著它走進了那道充溢著光與氣的縫隙。剎那間,無窮無盡的絢爛景象湧入他的腦海之中,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有看得懂的,有看不懂的。他看到了無數向前疾馳交錯融合的時間,和無數停留在原地等待抉擇的自己。
與此同時,一股強大到讓他窒息的力量將他團團包圍,然後侵入他的身體。滾燙的力量在血脈中疾速遊走,青望感覺置身火海。他剛想大喊,撕心裂肺的疼痛又堵住了他的喉嚨。青望本能地閉上眼,那些景象還在他的腦中不斷變幻,他掙脫不開,卻也什麼都抓不住。他像是一個提線傀儡,似乎更應忍受被那雙大手操縱的痛楚,也好過線斷之後的支離破碎。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他看到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恭敬地跪在他的腳邊,額頭緊緊地貼著泥土,顫抖的聲音從臉頰和泥土之間的縫隙中傳來:“北國無上的先人啊,當今已是北國危急存亡之秋,祈求先人力挽狂瀾,扭轉乾坤。”
神智崩潰的青望跟在老者身後,體內的那道力量還沒消散,如同一個兇神惡煞的魔鬼,撕咬著他的血肉,啃噬著他的骨頭,剝奪了他所有的感知,想要徹底奴役他。青望雙眼鼓鼓圓睜,只能依稀望見前面那人模糊的背影。老者的白發像是一條纏繞著他的白綾,束縛著他,卻也讓他覓得半分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