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阿景這麼一說,華霄回憶起了一些事。但回憶模糊不清,那些他從未弄明白的事情現在想起來依然覺得頭疼。
阿景停頓了下,神情中露出幾分得意:“陛下,你一直以為,在這個以修士為貴,以修行為旨的世間,千辰閣與各大門派的劍室一樣,只能作為附屬之物,難登大雅之堂。暫且不提千辰閣那些與修行無關的高深莫測的法器,你說千辰閣只能作為為你們修士提供丹藥武器的存在,那容我再提醒陛下一句,對於那些陛下不清楚的事,還請陛下保留一份敬畏之心。對於煉丹,其中的成分,少一份是藥,多一份是毒。對於武器,千辰閣可以鍛造出絕世神兵,但千辰閣同樣有能力,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將它毀掉。”
華霄不由蹙眉,過去華霄從未正視過千辰閣,他始終認為千辰閣大部分的伎倆都是不入流的把戲。而千辰閣的人,除了有個比普通人賺得更多的營生手段以外,依然是入不了他的眼。
但阿景的話讓他想起他的父王,以及使他父王氣血逆行的長夫丹。今早,他收到三長老的來信,信中提到王都千辰閣劍室丹房在半日之間悉數被毀。華霄心中一沉,千辰閣的力量比他想象中要可怕得多,而墨王也比他想象中更加看重這份力量。
華霄凝視著阿景,他的深思再次被眼前這個人激了起來:“阿景,在現在這種境遇下,你什麼都說得出口。千辰閣這些年來一直安分守己,未有逾規越矩之舉,寡人看不出它有多大的能耐。”
阿景坦然地面對華霄,朱唇輕啟:“陛下,你可認識千辰閣的大閣主?”
華霄一噎,頓時啞然失聲。自打千辰閣聲名遠揚以來,華霄就派人明裡暗裡打探大閣主的身份和下落。然而,千辰閣的普通掌櫃、匠人只聽過大閣主的各種荒誕傳聞,千月那裡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訊息。
華霄一直認為千月是在刻意隱瞞,甚至編造大閣主這樣一個假的身份掩人耳目。但另一方面,他始終覺得大閣主是真實存在的。他調查過千月,千月只是普通農夫之女,她的爹孃在十幾年前墨王與朱王的爭鬥中喪生,此後,她便依靠著幾個貧困親人的接濟勉強度日。若非有高人相助,以她一己之力不可能創立千辰閣。那麼大閣主到底是誰?他到底應不應該提防此人,避免與此人為敵?
華霄從沉思中抽離出來,嘆息著說道:“阿景,你這是拿千辰閣威脅寡人?”
阿景深吸一口氣,像是做出了什麼重大的決定。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垂下眼簾,雙腿屈膝,重重地跪在地上,恭敬地俯下頭:“陛下,民女不敢有這個意思。你是北國的國君,北國的一切都是屬於你的,千辰閣也不例外。只是陛下國事繁忙,無暇顧及千辰閣,對千辰閣中的諸多事務不甚瞭解。”
華霄眯起眼,目光深邃:“所以呢?”
“身為千辰閣的二閣主,我定會率領千辰閣的所有匠人師傅竭盡全力為陛下效忠,發掘千辰閣的全部技藝義無反顧地對抗墨派的叛亂,只懇請陛下給田生一個機會,徹查有關田生與墨王勾結的言論,澄清其中是否有所誤會。”
阿景的額頭貼在堅硬冷冰的地上,烏黑的頭發從臉頰兩側垂了下來,散落在她的臂彎當中。華霄打量了跪伏在地上的阿景許久,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阿景這麼卑微的模樣,阿景的身上好像壓著千斤的重物,讓她直不起腰,連呼吸都虛弱起來。不過奇怪的是,華霄心裡沒有一點傲慢和得意,他不覺得壓著阿景的千鈞之力完全來自於自己的強權。
“大長老,二長老,”華霄用極為低沉的嗓音說道,“把田生押到南城的大牢裡去,嚴加看管。沒有寡人的命令,不許任何人見他。”
鮮血爬上刀刃,像是銀絹上綻放出的紅花。白王恍然回神,朝著榣音飛身躍了過去,想將手上的匕首奪過來。
一個身影從旁竄出,搶先白王一步,將榣音手上的匕首奪了下來。幾滴鮮血被匕首帶起,跟隨反射著月光的刀刃在夜色中劃出一條弧線。
白王認出來人是青望之後,目光又落回到榣音的臉。榣音的臉頰中間赫然出現了一道半指長的傷口,傷口上覆蓋著鮮血,但並未有大量的血液從傷口處流淌出來。榣音眼中平靜無波,好像剛剛對自己下狠手的那個人根本不是她,現在也絲毫不在意她的容貌是否會因這道傷口永遠的醜陋下去。白王卻沒有榣音那麼淡然,他死死地盯著那道殷紅看了半天,那道傷口比他預料的好像要細一些、淺一些。
白王從慌亂中緩過神來,再次看向青望。青望不知何時已經把沾了血的匕首丟在地上,正惡狠狠地看著他,眼神中迸射出的寒光比那躺在地上的匕首還要尖銳,像是要從他的臉上剜下一塊肉來。如果不是榣音將青望緊握著拳頭的手緊緊地拽住,青望怕是已經朝他撲了上來。
白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在白王的印象中,青望一向是溫文爾雅、面帶笑意的。即使是不笑的時候,他的神情中也總是透露著安詳和柔和。即使是身著華服,頭戴禮冠,高淩萬人之上,他的舉手投足依然讓人不自覺地想要親近。
此刻的青望浸在月光中的半張臉扭曲起來,光影之間的界線因為青望顫動的嘴唇和下巴而變得難以辨認。青望的眼眶已經泛紅,眼角爆出的青筋像是有一條蜈蚣爬在上面。在白王看來,與其說眼前的人正在剋制著狂怒和憤恨,不如說是沾染了劇毒卻只能隱忍不發,皮囊之下的血和肉都被痛苦洗劫一空。
白王居然有些慌亂,立刻辯解道:“青王,你也看到了,不是我要對榣音做什麼,是她自己不知道在發什麼瘋,我連她的一根頭發都沒碰到。”